陽光透過橡樹葉的縫隙,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也落在他那雙平靜如深湖的眼眸裡。
他的目光落在唐施毓身上,精準地捕捉到了她眉宇間那一絲極力掩飾卻依舊洩露的緊繃,以及她握着缰繩的手指那過于用力的骨節。
他沒有立刻靠近,也沒有出聲詢問,隻是控着“黑騎士”,在不遠不近的距離與她并行,保持着一種無聲的、卻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片刻後,他才輕輕一帶缰繩,讓“黑騎士”的速度與“微風”完全同步,兩匹馬并辔而行,踏着同樣緩慢而平穩的節奏。
“沙地邊緣的坡度更緩,草地質地也更軟。”梁信堂低沉醇厚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微風,帶着一種奇異的安定力量,如同大提琴奏出的沉穩音符。他沒有看她,目光平視着前方橡樹林的邊際線,“‘微風’的步态很穩,是匹值得信賴的夥伴。”
他的話語沒有任何指向性,仿佛隻是在客觀描述環境和馬匹的狀态。
然而,唐施毓卻瞬間明白,他精準地“看見”了她的狀态——她刻意遠離人群的舉動,她強撐的鎮定下那份真實的恐懼。這份不着痕迹的洞察和點到即止的寬慰,像一股溫熱的暖流,悄然注入她微涼的心底。
“嗯,”她低聲應道,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努力放松了一下握着缰繩的手指,“它…确實很穩。”
梁信堂依舊沒有看她,隻是極其自然地将自己控馬的姿勢微微調整,身體重心更下沉,腰背更加挺直放松,動作流暢而富有韻律感,無聲地展示着一種絕對掌控下的從容。
他座下的“黑騎士”感受到主人沉靜的氣息,步伐也更加穩定均勻。
“控馬的關鍵,在于核心的穩定和重心的下沉,”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相信自己與馬匹的連接,信任它會回應你的力量傳遞。恐懼會通過缰繩傳遞給它,讓它也變得不安。”
他頓了頓,目光終于轉向她,那雙深潭般的眼眸裡沒有審視,隻有一種純粹的、近乎教導般的沉靜,“試着深呼吸,把注意力放在腰腹的力量上,而不是緊抓缰繩的手。缰繩是溝通的橋梁,不是救命的稻草。”
他的話語簡潔、精準,直指她此刻問題的核心——那份因恐懼而過度依賴缰繩、導緻人與馬都緊張的狀态。沒有居高臨下的指導,隻有平和的分享。
唐施毓依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她嘗試着将意識從緊繃的手指轉移到腰腹的核心區域,努力感受着“微風”穩健的步伐傳遞上來的節奏。
她學着梁信堂的樣子,微微調整坐姿,讓身體更自然地随着馬匹的律動起伏,而不是僵硬地對抗。
奇妙的是,當她不再死死抓住缰繩,而是嘗試用核心力量和輕微的重心移動來引導時,“微風”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放松,步伐變得更加輕快流暢,甚至帶着一絲愉悅的彈性。
“感覺……好多了。”她有些驚喜地低聲說,緊繃的肩膀終于真正松弛下來。
雖然速度依舊不快,但那份失控的恐懼感,在他沉靜的存在感和精準的點撥下,如同陽光下的薄霧,悄然消散了許多。
梁信堂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贊許。他沒有再說話,隻是安靜地控着“黑騎士”,與她并辔而行,在這片被橡樹蔭蔽的緩坡上,踏着緩慢而安穩的節奏。
陽光斑駁,微風拂過草葉,馬蹄聲輕柔地叩擊着大地,形成一種令人心安的韻律。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教練集合的口哨聲。梁信堂勒住“黑騎士”,側身看向唐施毓,聲音低沉:“該回去了。”
“嗯。”唐施毓也輕輕勒住“微風”。她看着他那張在樹影光影中顯得愈發沉靜的側臉,心中充滿了感激,卻不知該如何表達。
就在她準備調轉馬頭時,梁信堂的手伸了過來。他修長的手指間,捏着一顆用銀色錫紙包裹的、小小的圓形糖果。那糖果在陽光下折射出一點微光。
“薄荷糖,”他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仿佛隻是在遞一件再尋常不過的東西,“有助于平複劇烈運動後的心率,也能提神。”
唐施毓微微一怔,随即伸出手。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微涼的指尖,如同在哈羅德接過喜羊羊挂件時一樣,帶來一瞬細微的電流感。她接過那顆小小的糖果,錫紙在掌心留下微涼的觸感。
“謝謝。”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由衷的暖意。
梁信堂沒有回應,隻是微微颔首,随即輕夾馬腹,“黑騎士”邁開穩健的步伐,率先朝着集合點小跑而去。
黑色的身影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沉靜依舊,卻似乎少了些許難以接近的寒意。
唐施毓握着那顆小小的薄荷糖,看着前方那個挺拔的背影。她将糖果小心地放進馬術服胸前的口袋,隔着布料似乎還能感受到那份微涼。
她輕輕一抖缰繩,“微風”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情的變化,輕快地邁開了小跑的步伐,不再如之前那般踟蹰。速度依舊不快,卻帶着一種久違的、安穩的愉悅。
馬蹄踏過柔軟的草坡,揚起細微的塵土。夕陽的餘晖将她和“微風”的身影拉得很長。那顆躺在口袋裡的薄荷糖,如同一個無聲的承諾,一份沉靜的守護,悄然熨平了馬場塵煙下曾翻湧的恐懼,也在少女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道名為“梁信堂”的、愈發清晰而溫暖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