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德米爾的馬術場坐落在校園邊緣一片開闊的緩坡之上,空氣中彌漫着青草、泥土和馬匹特有的、混合着汗味與皮革氣息的味道。
午後的陽光慷慨地灑下,将深棕色的沙地跑道映照得閃閃發亮。高大健碩的溫血馬在圍欄裡打着響鼻,不時甩動油亮的鬃毛,蹄子刨着地面,透着一股蓄勢待發的力量感。
紫藤樓的女孩們早已換上了合身的馬術服——剪裁利落的深色外套、潔白的馬褲、锃亮的黑色長靴——一個個英姿飒爽,如同整裝待發的女騎士。
她們圍着各自的馬匹,親昵地拍着馬頸,熟練地檢查着鞍具,興奮的交談聲在微風中飄蕩。
“Aurora,快看我的‘閃電’!帥不帥?”艾米麗牽着一匹毛色如緞的深栗色駿馬,藍眼睛裡閃着興奮的光,“它可是我們班速度最快的!”
“我的‘布丁’才最可愛!”貝絲撫摸着身邊一匹敦實的淺金色母馬,臉頰紅撲撲的。
索菲亞正一絲不苟地調整着馬镫的長度,鏡片後的目光嚴謹:“馬镫長度與腿長比例必須精确,否則影響重心和控馬。”
伊莎貝拉則姿态優雅地端坐于一匹高大的黑色駿馬之上,栗色長發束在腦後,陽光勾勒出她完美的側影,如同古典油畫中的狩獵女神。
唐施毓站在分配給她的那匹名叫“微風”(Breeze)的溫血母馬旁。她穿着同樣的馬術服,身姿挺拔,清麗的面容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白皙。
她輕輕拍着“微風”溫順的脖頸,指尖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馬匹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手背上,帶着草料的氣息,卻無法驅散心底深處那點冰冷的陰影。
她不是第一次騎馬。在更早的少年時期,父親曾安排她在北京近郊的馬場學習過基礎。
然而,十歲那年的夏天,一次意外——她騎的那匹原本溫順的小馬突然受驚狂奔,她被狠狠地甩下馬背,在沙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手臂和膝蓋擦傷了一片,更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理烙印。
從那以後,她對速度、對馬背上的失控感,便懷有本能的恐懼。
“Aurora,需要幫忙嗎?”艾米麗注意到她站在馬旁的時間稍長,牽着“閃電”走過來,關切地問,“‘微風’很溫順的,别擔心!”
“是啊,要不要我幫你檢查下肚帶?”貝絲也湊過來,粉藍色的發帶在風中飄動。
索菲亞和伊莎貝拉也投來詢問的目光。
唐施毓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努力讓聲音聽起來鎮定:“沒事的,謝謝你們!‘微風’看起來很棒,我自己可以。”
她不想成為需要被特殊照顧的那個,尤其是在朋友們都如此躍躍欲試的時候。她利落地踩住馬镫,左手抓住鞍橋,一個幹淨利落的翻身,穩穩地坐上了馬鞍。動作标準流暢,看不出絲毫生疏。
“哇哦!漂亮!”艾米麗贊歎。
“姿勢很标準嘛!”貝絲放下心來。
索菲亞推了推眼鏡:“控馬核心穩定,基礎很紮實。”
伊莎貝拉也露出一個贊許的微笑。
女孩們見她上馬姿态娴熟,懸着的心便放下了。随着馬術教練一聲嘹亮的口哨,早已按捺不住的“閃電”率先沖了出去,艾米麗興奮的歡呼聲随風傳來。
緊接着,貝絲的“布丁”、索菲亞的“邏輯”(Logician)、伊莎貝拉的“黑曜石”(Obsidian)也紛紛揚蹄,在開闊的沙地跑道上馳騁起來,馬蹄踏起陣陣輕塵,少女們的笑聲和清脆的馬蹄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唐施毓輕輕一夾馬腹,“微風”溫順地邁開步子,小跑起來。她努力保持着腰背挺直、腳跟下沉的标準姿勢,雙手穩穩地握着缰繩,控制着方向和速度。
她看着遠處朋友們策馬飛奔的身影,看着她們在陽光下肆意揮灑的快樂,心中既羨慕,又無奈。她也很想融入那份酣暢淋漓,很想感受風馳電掣的自由。
但每當“微風”的步伐稍稍加快,或者前方出現一個小緩坡時,十歲那年天旋地轉的墜落感和沙礫摩擦皮膚的刺痛感就會清晰地浮現,讓她瞬間繃緊全身的肌肉,下意識地收緊缰繩,讓“微風”的速度再次慢下來。
她騎着“微風”,慢慢遠離了主跑道喧嚣的中心,沿着場地的邊緣,朝着遠處一片相對安靜、被幾棵高大橡樹蔭蔽的緩坡踱去。
馬蹄踩在柔軟的草地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遠離了同伴們縱馬揚鞭的塵煙和笑聲,她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松下來,輕輕歎了一口氣,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的。
果然……還是不行。那份恐懼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釘在她的潛意識裡。
就在她微微垂首,有些沮喪地輕撫着“微風”的鬃毛時,一陣沉穩而富有節奏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她下意識地擡頭。
梁信堂騎着一匹極其神駿的黑色公馬(Dark Knight),正不疾不徐地朝她這邊踱來。
他身着深色馬術服,身姿挺拔如松,與座下矯健的黑馬渾然一體,帶着一種沉靜而強大的氣場。他顯然早已完成了教練要求的訓練量,此刻更像是在悠閑地遛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