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曉的,非是她師兄和姬逢念故意整她,實在是姬婷淵學藝不精,初入見山境的修為,一劍斬下來又急又燥,軌迹左搖右擺,反倒叫人捉摸不透。
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還是她這隻剛服了藥還沒起效的死耗子。
被人三番五次當着百仙衆的面打斷,姬婷淵顔面盡失,發起了瘋來,氣急敗壞道:“姐姐!你一定要為了護着那賤奴與我作對嗎?罪奴不可踏入日月山是人盡皆知的鐵律。況且,誰知道她是要來問點什麼,還是搶點什麼的?那吳姖天門裡封存的東西,她恐怕觊觎已久,眼下借着無為身殒的幌子,來撬動封印也未可知。”
“罪奴體中取出來的東西,若是又被她拿回去,再加上她周身的魔氣,這天地可還能有一天的甯日?這是姐姐想看到的麼?”
姬逢念表情冷了又冷,眸光散盡,靜默地立在姬婷淵的面前不說話。
姬婷淵什麼都不怕,隻怕姐姐不說話,冷眼看着她。她原還想鬧,到底忍不住眼角噙出兩顆淚來,不甘不願地收了劍,也不敢再說什麼了。
姬逢念深歎一口氣,“阿因,我知你今日有苦衷,有什麼事咱們先回去,好好商量再做打算不遲。你當了解術央的,即便是今日我們大婚,他亦同你一樣,無時無刻不在憂心無為仙尊。隻是此事牽連甚廣,絕不是簡單地尋到仙尊的身亡處便能了的。”
她越過包圍,“此處是天地分界,是禁地,仙人凡人皆不可入,更别說你……此處禁制對你有特殊的壓制,你眼下可是骨痛難忍?你身上還有傷,又有舊疾,何苦要這般……”
她朝她伸出來一隻手,“妘氏禁地,擅闖者,便是仙閣小兒都知道要受到何樣的刑罰,你師兄慣來疼惜你,回回替你受罰,你也心疼心疼他?來阿因,别任性,跟我回去吧。”
姬逢念字字句句體面,可“罪奴”二字都快要呼之欲出了。
溫時月斂目,再不看眼前的任何一個人,喃喃自語,“回去?回哪裡呢?”
她聲音起伏不大,學師兄聲色淡淡,像是在說别人的故事。
“師父死了,師兄走了,黎望山如今隻剩我一個……你們莫不是忘了,九黎罪地才是我的家,要回我是不是該先回九黎?”
她端得一副變臉如變天,又軟下來哀求褚術央,“若是師兄還有半分憐憫阿因的心,此番便高擡貴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我過去。我隻想去日月山巅,叩一叩那座通天的玉石門,待我問完,将師父身魂殓回,我也就回去了。”
溫時月小心藏起眸光,“回罪地。”
——啪!
猝不及防的一聲響亮耳光,扇得她跌伏在地。
姬婷淵差點要叫一聲好,被姬逢念一眼瞪回去。
一派冷漠淡然、端得代行長老之威嚴的褚術央,此刻臉上亦多了些表情。
掌心滾燙,麻感久久未消。
黎望山人丁并不興旺,除了師父無為,兩名親傳弟子,三兩山下自願上山來旁聽的凡人學徒,其他的,多是仙草靈獸。
師父死,凡人走,靈獸散,他也月餘未回黎望來看她。
今日大婚,他分明看到她縮在角落偷看他,幾番欲上前搭話,都被往來的賓客打斷,待他最後忙完再看,角落處已經沒有人了。
他亦想不通,自己今日為何這樣動氣。
或許是這門無謂的親事,或許是師父突喪的哀訊,或許是師妹翻湧而來的自輕自賤。
仙閣将她認作罪奴,諸多限制,便是這日月山,對她來說算做是刑場也不為過。從前她犯錯,聽到要被罰到日月山思過都要哭上一哭,鬧上一鬧,今日卻這樣的乖巧。
可他心中從未認過她是罪奴。
從未吧。
溫時月徑自從地上坐起來,掌心擱于雙膝之上,最大限度地吸納來自日月仙山的靈氣,在痛苦的骨絞痛基礎上,将魔氣斂藏,引導靈氣走滿四肢百骸。
她不想生事端,可有人不這麼想。
不知合适,姬婷淵已經繞到了她的身後,化作一名尋常仙者的模樣,向着她的後背愈靠愈近。
靈氣在溫時月的身體裡遊走地越發地自如,屬于鑒懸境的敏銳五感回歸。也就在姬婷淵舉劍發難的這一刹那,溫時月掐準時機,以腕撐地,淩空翻身躍至姬婷淵身後。
不等她收勢,信手招來最近一名仙者的本命劍,靈氣倒灌,直将他人的本命劍逼得認了自己做主。
溫時月并不打算傷她,隔空操控劍柄,重重地敲在了她的背心。
算她倒黴,面前恰好有棵樹,她就這麼沖撞了上去,腦門上頓時紅了一片。
姬婷淵惱羞成怒,将平生所學之劍式全都使出來。
本命劍淩空而起,移動速度極快,肉眼看過去,隻當是千百把劍同時出了鞘,飛沙走石,周圍連片的草木被削斬成灰。
劍影快速凝結成一個陣域,域内狂風大作,每一片風都似利刃,所及之處,刀刀見血。
溫時月透過虛影看穿真正的陣心所在,将手中先前奪來的本命劍瞧準時機向劍影一擲,同時,雙手迅速在胸前疊轉結印,意欲故技重施,有多少算多少,在場所有人的本命法器都奪了才好。
隻是她情急忘了一點,姬婷淵的劍像彈力極好的球,迅疾旋轉過程中若是有外力一碰,偏轉出來的軌迹沒有人能預料。
千鈞一發之際,溫時月料準勢頭不對要去追那柄被她擲出去的劍,隻是,已經晚了。
綿軟無力卻旋轉迅疾的劍被這麼強力一撞,擦出片片光火的同時,如同星雨墜地一般,竟直直地朝着姬婷淵所在的方向襲去。
姬婷淵當真是個沒腦子的,心疼自己的本命劍,竟在這時掐訣将本命劍召回去。
“婷淵,快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