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迷糊糊睜開眼,對面卻不是成堆待修的殘卷古籍,而是一整面印滿元素周期表和高分子材料結構圖譜的牆紙。
他愣住了。
頭頂的天花闆白得晃眼,頂上綠色的安全指示燈盡職盡責地顯示着一切正常,四周安靜到詭異,隻有幾塊熒光屏在輕微閃爍,光源冷得像手術台。
身上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白大褂,扣子扣到最上面一粒,袖口整潔到像是剛從高溫高壓消毒櫃裡拿出來的,連根線頭都沒有。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挑了下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凡成大事者,皆不拘小節……重小潔者,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可話音剛落,他眼角便被牆上一個倒計時屏吸引——
【課題組周會PPT提交截止倒計時:12 days 17 hours 54 mins 33 secs】
他臉色一僵,緩緩轉頭,又看到角落的垃圾桶裡整齊地躺着幾份打印稿,标題赫然寫着:《基于二維材料的界面強化修複方案——初稿》。
紙張邊緣被密密麻麻地紅筆标注了批注:“思路不清”“無實驗依據”“重新寫”……”
裴青寂沉默了三秒,喉結微動,面無表情地吐出第一句話:
“……我這是穿越了?還是穿項目了?”
***
回到辦公室,裴青寂盯着牆上的倒計時屏幕良久,面部神經陷入一種僵硬狀态。
他緩緩低下頭,重新審視這身白得近乎神聖的實驗室白大褂。
一周來,他每天裝模作樣地泡在資料庫裡,靠着前世修古籍時練就的“過目即存但毫無理解”的神技,硬生生啃下了一堆分子結構、晶格排列、界面修複之類聽起來就不屬于人類語言的術語,連夜趕出幾份“看起來很像那麼回事”的計劃書。
可每當有人對他點頭微笑、語氣誠懇、眼神敬畏地喚他一句“裴博士”,那股深藏心底的不安就會被放大一分。
萬一哪天露餡了怎麼辦?
——不會是直接開除吧?
——會不會被關進保密室集體審查?
——再不濟……是不是要在全體會議上朗誦八千字《高分子材料工程倫理手冊》以謝天下?
他越想越心虛,越想越覺得這事不對勁。
終于,在第七個清晨,盯着牆上那個冷酷無情、精準到秒的紅色倒計時,他神色陰郁地在心底做出了決定:
——不行,我得跑。
他得趁現在還沒被抓去上台演講、還沒被忽悠着簽什麼“終身科研奉獻計劃”的時候,趕緊抽身脫逃。
“一個靠文史哲熬出來的手藝人,非讓我跨行搞什麼材料科學保密級項目……這不就等于讓一個大雁轉行做雕花地闆?你說它飛是不飛,落是不落。”
想到這兒,他腦海裡忽然閃過前兩天在資料室無意掃到的一條制度文件——《國家重點科研任務執行期間人員紀律管理辦法》。
其中某一條用紅色加粗字體特别标注:“參與涉密科研項目期間,所有登記人員不得擅自脫崗或離開項目基地,違者将追究責任。”
裴青寂:……
裴青寂沉默地盯着那句“追究責任”,表情複雜得像一台卡殼的掃描儀,終于意識到自己連跑路這件事,都得先過行政審批那一關。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熙熙攘攘的腳步聲和壓低的讨論聲。
“聽說了嗎?林序南師兄回來了。”
“啧啧,林師兄再見到裴博士,兩個人又要吵的不可開交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們還是躲遠點,免得被誤傷。”
裴青寂:……
他眼皮一跳,心裡的警報器“滴滴滴”地響成了一片紅光。這架勢,原主和這位林師兄,八成撕過不止一兩場,還是撕到掉層皮的那種。
他飛快地在腦海裡調出了那點殘存的信息碎片,終于把“林序南”這個名字和記憶深處的一份資料對應起來——林序南,材料科學名氣和原主不相上下的天之驕子,全院最年輕的博士生,長得好、成績好,聽說……技術也好,是無數理工女生的白月光。但原主偏偏不走尋常路,搞了幾出花活兒,差點讓人家碩士延期。兩人一來二去,成了公開場合都要鬥幾句的死對頭。
如果真撞上了,保不齊對方一句“這人不像是本人”就能讓他立刻人設崩塌、身份敗露。
“擅長伏案點墨、歲月靜好”型選手,如今要在科研修羅場裡演活冒牌大佬,這不是送命嗎?
光明正大的跑路不行,那就——鑽狗洞。
真的狗洞。
裴青寂難得利索了一回,說幹就幹。他拉下白大褂,小心地繞到實驗樓後門,那兒有個維修口,平時蓋着鐵栅欄,但近來施工維修,正好拆開,露出一個剛好能容納成年人爬行的空間。
他彎腰蹲下,用手機照了照裡面,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一頭紮進去——
“裴博士?”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年輕溫和的聲音,如同春日午後的光,落在他脊背上,卻讓他整個人一震,動作僵在了洞口前。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