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門被猛地推開,撞在牆上發出“砰”的一聲。
林序南幾乎是沖進來的,眼神掃過煙霧彌漫的空間,一瞬間定格在那台仍散發餘熱的XPS上。
他臉色頓時沉下來,像暴風雨前的靜壓。
“我沒碰它!”裴青寂立刻舉起雙手,整張臉被煙熏得灰撲撲的,連劉海被熱氣蹭得亂七八糟——但他聲音還算鎮定,甚至一如既往地帶“博士範兒”。
但他心裡已經開始瘋狂咆哮——
我真的沒碰啊!
我這麼說林序南會相信嗎?
要不要補充兩句?加點證據?
不行,太主動反而像做賊心虛……
冷靜,冷靜,我演得很穩。
林序南快速打量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快步上前,一把按下操作台總電源開關。
“咔——”
電流瞬間斷開,伴随着一聲低鳴,警報聲逐漸減弱,風扇緩緩停下,實驗室終于安靜下來,隻剩空氣中一股濃重的焦臭味,仿佛某個不該運轉的核心部件曾在暗中悄然蘇醒,又被強制按下了暫停鍵。
林序南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他偏過頭與裴青寂對視,眉宇緊鎖。
“這不像是電力問題。”裴青寂起身,順手将實驗日志丢在桌上。
“我也覺得不對。”林序南朝機器底部看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凝重,“它的冷卻系統被反向啟動了,而且……蜂鳴器是系統級喚醒,不該在斷電狀态下觸發。”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過了幾秒,林序南緩緩蹲下,掀起儀器底部的檢修面闆,手指在邊緣輕撫,很快發現一處極不起眼的端口燒灼痕迹。
他眯了眯眼,聲音低沉,“這不是電壓不穩能造成的。”
“難道是……程序出了問題?”裴青寂站在他身後,眉頭緊鎖,語氣不帶起伏,卻多了一絲罕見的沉思,“三周前,這台XPS剛換了新的控制系統。”
林序南聞言緩緩起身,擡手撣去指尖沾染的灰塵,那雙眼還停留在早已黑屏的主控端上,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緒。
裴青寂沒有急着下判斷,他走到旁邊,翻開設備維護記錄,一頁頁認真翻閱,動作不緊不慢,冷靜得像個活體審計系統,“軟件更新的記錄沒有問題,維護程序也有簽字,整個流程都是标準執行的。”
他頓了頓,又道:“更新包是官方渠道下發的,附帶遠程調試功能,還集成了‘主動風險識别’模塊。”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将維護日志推到林序南面前,語氣依舊沉穩,“表面看,沒出什麼差錯。”
林序南看着他,不知為何,有那麼一瞬間,他竟想起自己初見裴青寂時的那場争論。
那時候的裴青寂,是一個會将責任一股腦甩出去的“甩鍋大俠”,逮住誰就質問誰,靠推責制造掌控感。
可眼前這個男人,卻隻是淡淡地掃過信息、翻閱數據、核對程序邏輯——一言不發,卻把問題層層逼近實質。
“你不打算質問他們嗎?”林序南忽然開口,語氣裡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探問。
“質問什麼?”裴青寂偏過頭看他,眼神帶着詫異,“沒有證據前,任何情緒都是幹擾變量。”
那語氣平淡得幾不可察,卻像一滴水悄無聲息地落入林序南心湖,泛起一圈圈微小卻無法忽視的漣漪。
他怔了一瞬,心頭仿佛被什麼輕輕一戳,不疼,卻奇異地發緊。
那種感覺不激烈、不尖銳,隻像是舊傷處被指腹輕壓,連帶着深處早已掩埋的東西微微作痛。
沉默在兩人之間緩緩蔓延,像某種無形的張力被慢慢拉長。
林序南垂下眼睫,移開視線,看向那台安靜得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的XPS,它的金屬外殼在應急燈下反着冷光,風扇停擺,控制台熄滅,像一具死寂的軀體,毫無波瀾。
他聲音低下來,像是怕驚動了什麼,又像是對自己說的,“……你變了。”
***
圖書館三樓的理工書區一向冷清,昏黃燈光斜灑下來,空氣中混雜着陳年紙張與靜電塵灰的味道,沉悶又安靜,仿佛一切聲音都會被書頁吸收。
裴青寂拎着一隻空帆布袋,站在“材料科學”書架前,目光平靜地掃過面前那些厚到足以防身的專業書籍——《材料熱力學》、《材料力學與性能分析》、《掃描電鏡實用操作手冊》……
每一本都得意洋洋地寫着“門外漢勿近”。
他沉默幾秒,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材料分析技術概論》,還沒翻過兩頁,書架另一側便傳來兩個年輕人壓低了的聲音。
“欸,你看,那是不是裴博士啊?”
“哇,真是他诶……他居然在看這些書?”
“不是,裴博士對專業知識無所不知,這怎麼突然……翻起基礎了?”
“難不成,他想從頭卷起?”
聲音不大,但在這片肅穆中清晰得像放大了的腳步聲。
裴青寂翻書的動作微頓,心裡一陣淡定又無奈的翻白眼。
——對,博士後看基礎書就叫“從頭卷起”,那還真是“卷”到骨頭裡了,連最簡單的入門都不放過,這卷勁兒,怕是要把書頁都卷成麻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