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寂這才移開了目光回過神來,摘下墨鏡,伸手和範成握了握,動作自然利落,臉上帶着職業性的微笑,“應該的,我們配合工作也是職責所在。”
他語氣沉穩,顯然早已對這一套流程輕車熟路。
“我們需要先登記圖譜的書名、年代、來源、頁數和裝幀形式。”話音剛落,他已彎腰從後備箱中拎出一隻銀灰色儀器箱,遞給身後的林序南,“不用急着搬其他儀器,先用這個高精度掃描儀把原貌記錄下來,我去看看是否需要拆裝裝幀。”
“哎喲,這還帶這麼多高科技設備啊?”範成滿臉驚訝,搓着手笑,“我還以為跟以前一樣,拿放大鏡、毛刷修修補補就行了呢。”
“傳統方法當然還得用,”裴青寂點點頭,語氣不疾不徐,“但這次圖譜紙張脆化嚴重,常規處理風險太高,我們會采用酶處理和低壓幹燥。”
“裴博士懂得可真多啊,咱們頭一回接觸這種古籍修複,他做起來就跟駕輕就熟似的!”
林序南正仰頭喝水,聞言偏頭看了裴青寂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裴青寂沒注意到他們,轉而繼續對範成道:“請問圖譜現在放哪兒?我們需要一間通風、幹燥、采光穩定的房間作為臨時修複室,最好遠離炊煙和人群。”
說完裴青寂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村裡的舊小學就很合适。”
“有的有的,”範成連連點頭,臉上全是配合,“村口那棟舊小學沒人用了,鑰匙就在我這兒,清靜得很。”
“裴博士該不是提前查了地圖?提前踩過點?順手還考了個文物修複師證?”沈玉盯着裴青寂的背影,語氣裡滿是震撼加一絲人生迷茫,“他是不是還順便寫了篇《從材料科學到文博修複的跨界實踐報告》?”
“……這年頭搞材料的,都要卷到能單挑文博系了嗎?”葉明叙一臉複雜。
“你們裴博士,”江思翊慢悠悠地開口,語氣淡定,像是終于接受現實,“無所不能。”
林序南默默跟在裴青寂和範成身後,表面雲淡風輕,實際上耳朵早就豎了起來,悄悄把兩人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他對村子的格局門兒清,開口就是修複要求三件套,一口一個采光、通風、遠離炊煙,像是剛從文博大會的主會場下來現場辦公似的。
他眉頭輕蹙,喉嚨裡壓着個疑問,直到走進那棟老舊教學樓前,他還是沒忍住,慢吞吞地開口:“欸……你以前,來過這兒?”
“沒有。”裴青寂腳步不停,語氣卻笃定如常,“不過川南山區的村落布局大緻相似,這類舊建築改作修複點是常規選項。”
——完了完了完了,他怎麼突然問這個?!
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不對,我演得明明很穩……
啊不對,會不會太穩了反而顯得不正常?!
我是不是該裝得再遲鈍點才對?!
他一邊若無其事地走着,一邊用盡全力保持呼吸均勻,連語氣都精準控制在“我就是純路過懂得多”的檔位。
林序南盯了他幾秒,半信半疑,心頭卻悄悄警覺起來。
這人——太熟了,熟得不像個第一次接觸這行的人。
“地方有點簡陋,但還算清靜。”範成打開門,略帶不好意思地回頭笑着說,“裴博士,你們将就住幾天吧。本來想着給你們一人一間的,實在是房間不夠。晚上我讓村裡人送點蚊香來,山裡蚊子多。”
那是舊校長室,簡單隔出幾張行軍床,牆角擺着幾盆村民送來的艾草,說是能驅蚊避蟲,整間屋子透着潮濕卻安靜的陳舊氣息。
沈玉和葉明叙分到了一間,林序南和江思翊住一間,裴青寂則被安排在最靠裡、最安靜的一間。
“要不是知道咱們是來修圖譜的,我都要以為要在這兒度假了。”林序南看了看房間,對着範成,“必需用品樣樣不缺,真比我們在實驗室準備的還齊全。”
範成聞言笑着撓頭,“村裡條件簡陋,你們不介意就好,有什麼需要盡管提!”
“已經很好了,謝謝。”裴青寂點點頭,神色平穩地接過鑰匙。
衆人簡單寒暄了幾句,便各自收拾,散入不同的房間。
腳步聲漸遠,舊教學樓也随之沉靜下來。
這一夜,仿佛什麼都未真正開始,又仿佛,一切已悄然步入正軌。
等房門“咔哒”一聲關上,世界終于安靜下來。
裴青寂才緩緩靠在門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肩背微微下沉,像卸下了看不見的铠甲。
——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
這一天下來,神色要穩、語氣要準,連眨眼都得拿捏分寸,緊繃得連背肌都快抽筋。
他低頭揉了揉肩膀,心裡毫無波瀾地感歎一句——
影帝都沒有我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