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左一右地坐着,都沒說話。
裴青寂摘下手套,慢條斯理地放在一旁,像在給這個階段劃上句點。
林序南還撐着下巴,看着圖紙中央那條主軸,眼神卻沒焦點,像在出神。
屋裡一如既往地靜,隻剩下儀器偶爾閃幾下燈,像遠處海面上偶然一晃的漁火。
“好像也沒多難。”裴青寂解開袖口,語氣懶懶的,帶着熬夜後的輕微疲憊,嗓音低啞,像是剛從水底撈出來一般。
林序南沒動,隻動了動嘴角,輕輕哼了一聲,“你昨晚兩點半開始渲染第五遍,今天早上四點還在量比例,是不難。”
“那是手感問題。”裴青寂毫無負擔地說着,低頭用指尖理了理圖紙邊緣微微翹起的一角,像是哄着什麼,“渲染線偏離一點,都會有影響。”
林序南歪頭看他,聲音懶得像一條從喉嚨滑出來的線,但卻帶着明顯的笑意,“這圖譜可不像你似的有強迫症。”
裴青寂沒擡頭,隻是笑了笑,那笑意淺淺的,從嘴角浮起一點,又很快隐了下去,像沉在水面下的燈火。
一陣風從走廊那頭吹進來,窗戶又被吹得微微震了一下,發出一聲輕響,像有人隔着夜色輕敲了一下屋角。
林序南站起來去關窗,手背順勢抹過玻璃上緩緩滑落的水珠,水涼得發緊,像一瞬間将人從某種溫熱的錯覺中喚醒。
他轉過身回頭的時候,裴青寂正仰着頭看他。
不是刻意盯着,而是那種不經意擡頭時,剛好撞上彼此目光的角度,像人剛從一個完全沉浸的狀态抽身出來,看到燈下立着一個人,一擡眼,眼神就已經落在了那道光裡,連帶着被這道身影短暫地晃了一下神。
林序南的手還搭在窗把上,隔了兩秒才收回來。
他沒立刻回到座位,隻是倚在窗邊,像是懶得再動。
裴青寂的視線沒挪開,眼角笑意很淺,“你又不回來了?”
“腳還在房間裡呢。”林序南回得很自然,語尾壓得低,卻不知怎的,聽上去竟帶着點掩飾不住的心軟。
他的視線落在裴青寂右臉上那道淺淺的紅痕上——那是連續幾晚低頭伏案留下的,像細線一樣纏在皮膚上,一看就不舒服。
林序南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然後走了過去,把桌邊那盞無影燈的亮度調暗了一格,暖光頓時收緊了一圈,整個空間一下子柔和下來。
然後他又伸手,把一瓶沒擰緊的眼藥水輕輕推到裴青寂面前,動作安靜到極緻,但卻極其溫柔。
“你昨晚揉眼睛揉得太狠了。”
“觀察這麼細呢?”裴青寂輕輕挑了下眉,像玩笑,又像真心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語氣像玩笑,語速卻慢得像帶着水汽,尾音拖着,像是不經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又不打算掩飾什麼。
林序南沒接話,隻是低頭把圖紙重新整理,動作不快,卻出奇安靜,像是為這個夜晚拖延一點尾音。
桌上光影重新移動,兩人的影子一點點靠近,卻始終沒碰上。
裴青寂的指尖輕輕碰了碰那瓶眼藥水,卻沒有立刻動,隻低着頭,唇角揚起一點幾乎看不清的弧度,低低地笑了一聲,“你對誰都這麼細緻?”
林序南沒立刻答話,低頭扣緊圖紙卷軸的動作緩了半拍,像在拖延,也像在給自己一點緩沖時間。
過了幾秒,他才語氣地回淡淡地開口,“不是對誰,是對眼睛。”
說完後,他自己先輕笑了一聲,嗓音低得像水面上悄悄扔出一顆小石子,聲音不大,卻精準地擊中了某片柔軟。
裴青寂微微側頭,眼角的光像被這句話撩了一下,沒急着說話。
嘴角挂着笑,嗓音壓低了些,卻帶着那種不緊不慢、偏偏像在引火的懶意,“那我還得謝謝它們了,替我争了點特殊待遇。”
林序南沒擡頭,耳尖卻悄悄泛起一點微紅。
他将圖紙抱在臂彎裡,裝作随意地轉身去關了桌角的第二盞燈。
屋裡光線更暗了一些。
空氣也更沉了幾分,像什麼被有意放輕了腳步,卻離得越來越近。
這時候,裴青寂突然輕聲問了一句,“明天幾點來?”
他的聲音落得很輕,像怕驚動什麼,又像隻是借着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問題,把這片短暫的夜色留得久一點。
林序南背對着他,語氣還是那種不緊不慢的調子,像是無意,又像故意收不住尾音,但句末不知為何輕輕頓了一下。
“你幾點到,我就幾點喽。”
他說得很平,聽不出什麼情緒,但話尾輕輕頓了一下,像壓着什麼剛冒頭的東西沒讓它出來。
他又慢慢補了一句,語氣像例行公事般順手加上的注解,也像是往某個安全邊界輕輕退了一小步,“畢竟是裴博士帶隊,自然要跟着裴博士的節奏。”
話音剛落,燈光恰好晃了一下。
裴青寂的嘴角在沒被燈照到的角落裡,悄悄翹了起來,語調刻意拉長一點,聲音落得低又溫熱,像細雨貼着耳廓落下,“好啊,那我晚點。”
遠處一聲鳥鳴,落得很遠,也很輕,好像怕驚動什麼,便隻在極深的沉默裡,留下一道幾乎聽不見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