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澤出門的時候,帶走的除了那一包青團,還有一海碗生腌蟟蛁。
姐弟倆第一次走南面上山,沒錯,就是上次那幾個嚼八卦的村民奪路而逃棄走的那個方向。
此行的目的是把他們手上這兩件東西順利送出去,以及找受贈的人借一樣東西。
昨日她在船上編草螞蚱的時候,在她坐的位置偶然發現一個雕工不錯的小偶人,雖然沒雕完,但仔細一看,不難分辨出那小木雕刻的有些像是媽祖娘娘,當時她心裡還頗為吃驚,沒想到這門神不光會修船,心還挺細,會雕刻這麼精緻的小東西。
南面的坡度比他們背面那邊要陡上許多,不過優點也很明顯——走起來快很多。
二人到了謝舟住處,桑榆剛擡起手準備敲門,那扇木門就自動打開了。
入眼便是謝舟那标志性的門神黑臉,以及掃描機一樣在他們兩個身上飛速掃描過的目光,最後是皺起的眉頭。
這人好像特别喜歡皺眉?
桑榆的手尴尬地放下。
桑澤說得沒錯,這個點他果然在。
桑澤方才在家中的原話是,“你說謝哥啊,他隻要到飯點都在家的。”
“為什麼,他不是經常四處給人修船嗎?”據她所知,附近幾個漁村的距離有遠有近,而按照她對二十一世紀甲方爸爸的了解,甲方嘛,永遠沒有最纏人,隻有更纏人。所以按道理,他不會那麼準時下班才對。
“聽村裡的大人說,好像是為了回來做飯給他阿姐吃。”
“他阿姐病得這麼嚴重,連生活都不能自理?”桑榆記得上次見到謝舟姐姐,正是當姐姐的拳打腳踢弟弟的時候,足以見得他姐手腳利索,而且揍人的力道很可以,怎麼就淪落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了呢。
桑澤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雖然謝過了(且你本人好像不太領情),但還是要專程登門以示感謝,多謝謝哥上次救命之恩,和昨日明明不順路,還特意載我們姐弟一程。”
一邊說些感謝的場面話,一邊心裡吐槽,這人這個姓取得真不錯,别人叫他謝哥,像在感謝他,從小叫到大,不知道明裡暗裡給他積了多少功德。
然而場面話還是要繼續,“小小薄禮,不成敬意,還請謝哥一定要收下。”
“對啊對啊,謝哥,我阿姐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桑澤在旁邊幫腔道,“不光生腌好吃,小青團也很香甜哦。”說完還笑着沖謝舟豎起大拇指,比了個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贊。
桑榆生怕這門神拒絕,畢竟先前她道過兩次謝,無一不被這尊門神冷言冷語打了回來。
她正想把東西放門檻上,拔腿就跑,可惜想到還有正事要他幫忙,一時半會兒還真沒法溜走,生生忍住跑路沖動,同時做好了被他拒絕的心理準備,腦子飛快旋轉,絞盡腦汁在想被拒絕的話,接下來該用什麼理由說服他收下她做的東西。
“好,東西放下。你們走吧。”
桑榆:?
接受得這麼爽快,這次不冷言冷語陰陽怪氣她了?
謝舟本也不想收她東西,可剛才他做的飯菜又一次被他阿姐嫌棄了,現在他阿姐正在裡屋賭氣要絕食呢。
這已經是她這個月不知第幾次絕食了,兩人從半個時辰前僵持到現在,他阿姐愣是一粒飯都沒吃。他正頭疼着,便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方才因芭蕉葉被風吹得飛起,他瞥到碗口露出一角的蛋黃貝殼,像是生腌,這東西他不認識。
不過他吃過生腌,知道生腌開胃,拿給阿姐嘗嘗,她能喜歡最好,不喜歡的話——想到這,他聽到桑澤後面那句“小青團”“香甜”,想起她阿姐嗜甜,說不定會喜歡。
謝舟在腦子裡低速轉了一圈,這才爽快接受桑榆的謝禮。
桑榆自然不知自己這時候送上門的吃食解救謝舟于水火。
不過這不妨礙她得寸進尺。
聽完她的請求,謝舟不解地皺眉,“你要模印子做什麼?”
“當然是掙錢啊。給家裡的艾草糍粑印上花,價格又不一樣了。”她昨天看了幾家鋪子,都沒見到有賣模印子的,想起上回見他雕工不錯,這才想到向擅長木雕的謝舟求助。
隻是請他幫忙刻朵花,應該比雕刻人像容易吧?
謝舟聽完默默轉身進屋,再次站在門口時,手上多了好幾個木制的模印子,“你全拿走吧。”
桑澤見謝舟手裡的模印子不止有牡丹花菊花各種花,還有不少小動物:小青蛙、小鴨子、小狗、小貓,有些驚訝地擡頭看了看印子的主人,完全想象不出外表這麼冷峻嚴肅的謝哥,居然會刻這麼可愛的印子。
和桑澤想到一處去的桑榆,也對這人前猛男人後少女心的反差感到吃驚,“這全是謝哥你做的?”
上次在船上見到他刻媽祖神像還可以理解。沿海地帶漁民都信海神,刻尊雕像求媽祖保佑也是有的。謝舟作為船匠,和漁民幹的捕魚營生息息相關,會刻這個也屬正常。
不過他刻這麼多萌萌哒的模印子,而且有兩個還沾着些白色粉末,她湊近聞了聞,疑似是面粉?一看就是不久前用來做面食,又沒來得及洗;
她還真沒想到這人人前門神,人後竟是這麼賢惠的煮夫。
“這些印子我留着也沒用,”高大魁梧的男人眼神難得露出一絲苦惱,然而很快又門神歸位,恢複讨債鬼的語氣,沉聲道,“你們全拿走吧,趁天沒黑,趕緊下山,我就不送了。”
男人說完,當即請他們吃了個閉門羹。
與閉門聲同時響起的是,“等一下,我的碗!”并伴随着一道凄厲的尖聲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