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遇見識貨的人,她看向大爺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期待。
隻見大爺戴着帽子,鬓發如霜,手上的動作不緊不慢地,時間在他手下似乎被按了慢放。
在一陣霍霍聲中,他岔坐在短凳上,将頭埋得低低的,随着霍霍磨刀聲有節奏地來回起落,像海浪,像東升西落的太陽。
她那把菜刀上的劃痕照出起了厚厚一層死皮的大拇指,染成灰黑的指甲縫,虎口處留着鏽水的縱深如溝壑的紋路。
慢工細活,白發上劃下落間,這一磨,半個小時已經過去。
從那塊粗粝磨刀石轉到另一塊更加細緻的磨刀石上,在一去不複返的時間面前,一種滄桑向另一種滄桑低頭,賦予一把飽經風霜被判處死刑的菜刀以起死回生的藝術。
而這藝術,隻花了她三塊錢,連買把全新的好刀的零頭都不止這個數。她記得當時她給了大爺十塊錢,讓他不用找了,可大爺認死理,最後還是堅持找零給她。
從那以後她對手藝人更多了幾分欽佩。
隻是幾年後她再去那個地方找大爺磨刀,人卻已經不在了。
在不同時空遇見幹相同活計的人,是一種很奇妙的體驗。
她從眼前這位磨刀匠手中接過磨好的菜刀和砍柴刀。
這位磨刀人給出的也是她熟悉的數字:三文錢。
她給了五文錢,見磨刀老人順帶賣一些磨刀的石料,她花十五文跟他買了塊較為粗粝的磨刀石,前後花了二十文錢。
三百六十七文,扣掉一百九十二文和二十文,現在還剩下一百五十五文錢。加上上次剩下的二十三文,扣掉上回擺攤回去和今日過來擺攤的路費二十文,還剩三文。一共還剩一百五十八文錢,等會還要坐船回去,搭船的單程費用是十文,那便還剩下一百四十八文。
頓時,錢袋子的安全感直線飙升。
她的新床有希望了。
回去的船上,姐弟倆拿出早上桑榆做的蔥油餅來吃。
桑澤剛咬第一口,便贊不絕口,連連問她蔥油餅裡加了什麼,為什麼吃起來那麼香。
外面賣的蔥油餅,桑澤以前吃過,那時候他家還沒落魄。吃過,還吃過不少次蔥油餅的桑澤,從沒吃過這麼香,表皮這麼脆的蔥油餅,一時顧不得說話,一心一意地細細咀嚼起來,吃出了幾分熟悉的味道,驚喜地發現餅裡有梅蝦!
蔥油餅是桑榆一大早起來做的,縱然有芭蕉葉嚴密包裹着,可到晌午也已經無可避免地涼掉了,但桑澤那越吃越香的表情,連帶着他手上的半塊餅子,卻勾起了船家肚中的蛔蟲,引得後者連連咽喉嚨,暗暗決定等回了家,一定要讓自家婆娘做個蔥油餅來吃吃。
下船時又碰到昨天那個給她小小蝦和小雜魚的漁民大哥,漁民大哥正在岸上曬網,一見到桑榆便跟她打招呼,說他今天也有網到一些小雜蝦,就是量不多,問她還要不要。
桑榆自然對他說要,多少都要,然後不由分說,給了他三文錢。說以後要是還有這類不要的小蝦小雜魚,無論多少,都可以送去她家。
這次他給的隻有三分之一竹筐的量,就給一文,昨天給的差不多半筐多點就給兩文,加起來一共給他三文錢。
年輕漁民這次沒拒絕桑榆,他今日這趟出海,運氣不佳,魚沒捕到多少,就先撕破了網,等會還得叫上自己婆娘,上曬場那邊把漁網好好補一補。多幾個錢,還能給孩子換倆雞蛋補補,也不是壞事。
桑榆将雜魚小蝦倒進自己的竹筐,連同今日新買的鐵鍋、蒸籠等廚具,以及做吃食的原料,分了些方便拎的輕便東西給桑澤拿着,自己抽出扁擔挑着往山腳下的家快步走去。
兩人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到申時,桑榆想到桑澤還是個半大孩子,剛才在船上吃完餅就直打瞌睡,這幾天他跟着自己忙進忙出,又是趕海,又是做吃食,還要跟着去擺攤,屬實累壞了,回到家便讓他進屋去睡了。
她自己則把想樊婆子家借的蒸籠、竹筐拿到院子裡曬,自己将今日新買的一幹廚具一一洗幹淨,在院子裡一字排開晾曬起來。
又将早上拿出來複曬的艾草收進去放好,之後她見院子裡一片金陽,樹上隐約傳來幾聲喜鵲叫聲,天藍得無邊無際,偶爾飄過一片時卷時舒的白雲,心情不由大好。
于是桑榆搬了個小闆凳,坐在屋檐下,編草螞蚱打發時間。
上回趕海還剩下兩隻螃蟹和一些蛤蜊,正好家裡還有兩個雞蛋,晚上不如做個炒螃蟹和蛤蜊蒸蛋吃,飯還沒開始做,她已經想到阿澤今晚在飯桌上狼吞虎咽的樣子,不由搖頭一笑。
院子裡靜悄悄的,隻剩枝頭清脆的鳥叫聲,在給勤勞的編織工打節拍。桑榆也被這安靜的氛圍感染,眼皮子不知不覺耷拉下來,靠在牆上眯了一會。
再次睜眼,是被一陣擂鼓般急促的敲門聲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