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又道:“公子派小的過來,是想知道您昨夜有沒有遭遇這種事,他擔心那些惡霸不止一人,或許就在金市周圍的偏僻處伺機打劫,如今見小姐安然無恙,小的也可回去叫公子放心了。”
“我跟他說了你沒事,他偏要親眼見過才放心,”林世松道,“照之兄估摸着是被此事吓到了,所以才十分擔心你。”
林晚棠一時默然。
盧照真擔心她?
她向來摸不準此人的心思,此刻也不由得信了三分,隻因她一時想不出别的理由,為何他一早便急着派人來甯國公府确認她的安危。
林晚棠連盧照接近他們兄妹倆的目的都想不通,他日後若真想當那奸佞權臣,不管如今跟甯國公府如何打好交道,以後都會形同陌路的,這是無意義之舉。
“妹妹,我也有些擔心照之兄,但祖母還未準許我出門,你可否替我去盧府看望?”林世松道,“其實我的傷已經快好了,祖母偏不肯,但我那裡許多上好的金瘡藥,内服藥,如今遠遠用不完,我想收拾出一些照之兄能用上的,你替哥哥帶去給他,可好?”
林世松受傷的這段時日,上好的補藥和上藥幾乎源源不斷往甯國公府送,有來自宮裡的,有來自朝中官員的,交好的世家的,甚至漢中林氏本家,還有遠在西關的甯國公以及鎮西軍中與林家有關的将領,聽聞後都對此十分關切,送來了些西域的偏方好藥,不過因為太遠,從他們得知消息到送來,林世松幾乎都用不上了。
林世松渴求地看向林晚棠,林晚棠沒有理由推辭,應了下來。
她跟着林世松回他院子裡拿藥,又問那小厮具體的傷症,盡量挑出盧照能用得上的,用一個木匣子當藥箱裝了起來。
她帶了金霞,正準備出門,郁柒神出鬼沒地出現,“林姐姐,要我跟着去嗎?”
“跟着吧。”林晚棠點頭。
到了門口,幾人上馬車,不過兩刻種,就到了盧府外。
林晚棠叫郁柒在馬車裡守着,隻帶了金霞進去。
郁柒雖是暗衛,但到了别人家裡,到底不便于隐藏,不被發現還好,被發現了顯得有失禮數,要進去隻能帶在身邊。
可盧照知道郁柒是封霁的人,在她身邊出現,還得費心解釋一番,林晚棠不想麻煩。
小厮領着二人進府,又徑直往盧照居住的院子去。
盧府不算大,但看着人少,便顯得大了許多,林晚棠還以為會先遇見盧照的爹娘,心裡還想着如何打招呼。
小厮似是看出她心思,笑道:“公子怕小姐不自在。”
短短一句話便解釋了,林晚棠品出些什麼。
盧照的爹娘似乎十分順從他?
正房大門敞開,窗子全開,四處通透。
林晚棠放心走入,一進去便能看見最裡間躺着的盧照。
他見了她似是想下榻,可動作間不知牽扯了哪道傷處,疼得他又皺眉躺了回去,面上瞧着忍得頗為辛苦。
林晚棠走過去,道:“下不來床便别費勁掙紮了,你家小厮都同我說了,安心躺着罷。”
盧照便躺着不再動,看向她道:“你昨夜回府路上,沒遇到吧?”
林晚棠有些無語,“你怕不是忘了,昨夜是靖王殿下親自送我回去的,能有什麼事。”
“還真是忘了,”盧照擡手撫了下額,露出的手背青紫交加,“昨夜疼了一夜未能安睡,确實有些不清醒。”
林晚棠将藥箱放在榻邊的小幾上,邊打開箱子邊道:“這是哥哥叫我帶過來的,都是上好的藥,不過是這段時間别人送的,他如今傷快好了用不完,才挑了些你能用的叫我帶來,希望你别嫌棄。”
“既然是好東西,我怎會嫌棄。”盧照叫小厮過來,扶他半撐起身子,又在身後塞了兩個引枕。
林晚棠将藥一樣一樣拿出來,遇到不常見的,又幫着解釋解釋,盧照認真聽着。
大大小小的瓷瓶很快将桌子堆滿了,盧照伸手小心翼翼一件件收回箱子裡。
林晚棠看向他的手:“你若手疼就别勉強,等會兒我來收便好。”
“收得慢便無妨。”盧照語氣溫和道。
林晚棠便不再說什麼,同他一起收拾,獨獨留下一盒藥膏放置一旁,待其他藥都收好了,她道:“這藥膏你現在就試試吧,不僅能消腫祛瘀,塗上了還涼涼的,便感覺不到痛了。”
盧照笑道:“好。”
他想叫小厮過來幫忙,然而連叫了幾聲“春生”,也無人應答,皺眉道:“這時候亂跑什麼,也不知去了何處。”
林晚棠愣了愣,道:“要不我來吧。”
她叫盧照将手手背朝上搭在桌上,打開藥膏的蓋子,藥香撲面而來,混合着一股清涼的氣息,裡面有手指長的瓷勺,她用瓷勺挖了一小勺藥膏,抹在他手背傷處,又用勺子背面細細抹開。
她抹得細緻,抹完一處,緊接着又下一處,沒察覺盧照正悄然看着她。
有一事他思量一整夜,此刻仍在猶豫。
今日他派人去甯國公府,便有六七分把握,林晚棠會來看他。
昨夜封霁的出現,以及他所作的猜測,擾亂了他的心緒。
他意識到,有另一人像他一樣,正等着林晚棠在相看時處處碰壁,等着她轉身看一眼。
而那個人,或許所有男子在他面前都要自慚形穢。
盧照正是心高氣傲的年紀,論才智他不覺得自己輸了,論武力他亦不弱,隻是還得藏着掖着,他最在意的,是自己被灼傷的那半邊眉眼。
早聽聞媒人說林晚棠喜歡好看的男子,她若見識了他的真面目,會被吓到吧。
若要與她相守一輩子,哪怕她體諒,他也定會遇上不得不摘下面具的時候。
那可怖的灼痕,連他自己都不願多看兩眼,她能受得了?
且她對于封琰的樣貌必然比别人熟悉……盧照忽然覺得自己想的太遠了,他能摘下面具示人之時,必然是身份得以大白之日,聞綱不會讓封霁活到那個時候。
一個短命鬼,是不能與他争的。
但在此之前,盧照還是不願看到有這麼個人在林晚棠身邊。
一時的輸赢他也要争。
旁觀者清,從昨夜情形,盧照能看出,封霁在林晚棠面前,仍是端着位高者的姿态,行事言語都頗有些霸道。
林晚棠吃軟不吃硬,于是對封霁不滿。
他可沒有這種毛病。
他願在神女面前将頭顱低抵塵埃,哪怕神女不愛他,也會因為心軟而眷顧他。
神女或許不愛任何人。
眼看着林晚棠快上完藥了,盧照終于下定決心。
“晚棠,我有些話想同你說。”他道。
林晚棠于忙碌中擡眸,納悶地看他一眼,“想說那便說呀,又沒旁人聽着。”
盧照一想到要說什麼,下意識手指蜷縮了下。
“你别動呀,還沒上完藥呢。”林晚棠嗔怪了一聲。
“抱歉,我……”盧照嗫嚅片刻,“我心悅你。”
下一瞬,他疼得吸了口氣,林晚棠不小心下重了手,她舉着瓷勺不知所措地愣住。
“無妨,”盧照朝她搖了下頭,深吸口氣,又道:“把你吓着了吧,我隻是覺得此刻算是好時機,便鬥膽說了,我知你無意,你還有自己的打算,而我此刻說出來,也無需你給我什麼答複。”
“我隻想着,若是你什麼時候相看到厭了倦了,也沒有遇到合适的,你再回頭看看我,足矣。”
林晚棠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盧照也不介意,他看着已經上好藥的手,笑道:“勞煩你了,也替我謝謝世松。”
“客氣什麼,都說了是哥哥用不上了的。”林晚棠像是才找回自己的嗓子,一邊收拾好藥膏一邊道。
盧照看穿了她的不自在,道:“你不用太往心裡去,在你不考慮我之時,隻管将我當朋友,我亦不會随口在外說這些話,我說這些話,隻是為了萬一有一日你願意考慮考慮我,可以無所顧忌。”
“……我知道了。”林晚棠沒再刻意回避。
“那便好,”盧照笑着看她,“此事是我在請求你,你無需覺得心上有什麼負累。”
林晚棠突然直視他,問:“盧照,你今後的抱負是什麼?”
盧照一怔。
沉默良久,他才道:“我想先達成母親的……心願,然後再想自己的抱負。”
林晚棠眸中流露出些許疑惑,但她沒接着問。
她總不能問,你母親的心願是要你成為禍害朝野的奸臣嗎?
還是你自己的抱負是成為奸臣?
林晚棠沒再停留多久,便離開了。
她離開後,盧照看着她拿來的藥箱,兀自發呆。
她為何隻問了那一句?
他今後的抱負……這對她來說很重要嗎?
可她如今挑的,都是沒有抱負的男子。
還有,他的抱負到底是什麼,他也不知道。
正出神時,對面的博古架忽然動了,盧照瞳孔皺縮。
博古架移開,聞綱站在密道口,面色陰沉地看着盧照。
“舅舅……你這幾日不是不在洛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