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側頭看向祝寰：“讓我猜猜，祝姐姐是否也不願上那名冊？”

祝寰唇邊綻開一抹了然的笑：“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那你……可有什麼主意？”她頓了頓，拈起一瓣蜜柚，語帶嘲諷，“不過話說回來，你那位五妹妹既鬧出那等醜事，禮部采選名錄上，她的名諱怕早被勾去。縱使你被她娘算計倒了，這富貴還能落到她身上不成？”

宋清徵托着茶盞，小口啜飲：“她不是為送女兒上采選名錄，而是要迫我履約盧家婚約。如此，她親生的女兒，才有機會……嫁進柳家。”

“嫁進柳家？”祝寰咽下果肉，眉尖微蹙，“可如今這光景……怕也晚了。即便你毒發身亡，照眼下滿城風雨，五姑娘的名聲……嫁誰都難。”

如此淺顯的道理，柳氏卻看不透。宋清徵心中喟歎，收回探出窗外的手臂。

“那明日貴妃娘娘的品香會……你還去麼？”祝寰問。

宋清徵擱下茶盞，唇邊彎起極淡卻堅韌的弧度：“我這不是……還剩半條命麼？至于姐姐心中所愁之事，”她聲音放輕，“也并非全無解法。”

栖蟬院東角門吱呀合攏時，檐角驚雀鈴已撞碎殘陽。宋清徵立在遊廊下，目送那襲泥金裙裾轉過影壁，石榴紅的殘影掠過西牆枯藤，恍若将熄的炭火墜入暮色。

回到暖閣，畫案上放着祝寰用過的琉璃盞。杯底壓着的那個名諱，在漸暗光線下格外刺目。

“榮安堂那邊……可有動靜？”宋清徵移開茶盞，問侍立一旁的芙雲。

芙雲搖頭：“太夫人一切如常，奴婢帶了錦霞過去，也未能探出異樣。”

“罷了。”宋清徵不再追問，“去将櫥櫃裡那兩身海棠纏枝紋的夾衣取來。”

兩身衣裙又擺在眼前，宋清徵眸光漸深，她拎起之前穿過的那件，海棠花蕊蜷着溫婉，另一件未上身的則綻出明豔。

晨光初透，舒月捧着琺琅手爐進屋，見宋清徵正比照海棠纏枝夾衣。金絲花瓣耀眼，恰似昨夜墨梅圖上嵌着的金桂。

“姑娘穿這身……會不會太過招眼？”舒月擔憂道，轉身便要去取素雅的披帛來配。

“無妨。”宋清徵擡手止住，唇角噙着一絲冷意，“今日要見的，又不是廟裡的菩薩。豔些……才好。”

榮安堂前落葉未掃，宋清徵轉過影壁便撞見宋清蕪立在滴水檐下。一身绯紅織金氅衣華貴非常，底下露出半截茜色裙裾，新打的白玉壓襟随行禮動作輕晃。

“給祖母請安。”宋清蕪穩穩捧上茶盞，領口的纏枝蓮紋優雅舒展。

宋老夫人接過茶盞颔首：“蕪姐兒既已入嫡譜，合該跟着見見世面。”手中紫檀珠串輕叩案幾，“今日同乘赴宴，方顯我宋家姐妹同心。”

車門合上的刹那，宋清蕪鬓邊累絲金步搖掃過素紗簾。車轱辘碾過青石闆，那點金芒便落在宋清徵膝頭的海棠紋上。

“還未賀喜大姐姐得償所願。”宋清徵收回目光，聲音冷然。

宋清蕪腕間翡翠镯輕叩着手中暖爐：“全仗祖父慈心。”

說罷，她忽然傾身向前，狀似親昵地為宋清徵整理氅衣領緣，新染丹蔻頓在花蕊處，“也要多謝三妹肯周全，不枉我當日親手繡贈這身海棠。”

車輪碾過一道溝坎，車身微晃。宋清蕪指尖收緊，借勢攥住宋清徵的袖口，青玉镯撞上翡翠镯，恰巧露出了袖中拇指大小的青瓷瓶——正是先前宋清蕪給她的那瓶迷藥。

“你！”宋清蕪瞳孔地一縮，壓低聲音急促道，“你何故帶此物赴宴？究竟想做什麼？”

宋清徵用力甩開她的桎梏，神色平靜的反問：“大姐姐在顧忌什麼？”

馬蹄踏過朱雀街，發出單調的嗒嗒聲。宋清蕪唇角慢慢勾起一個淺淡的弧度，慢條斯理整理好自己袖口的褶痕：“也罷。想來……三妹是聰明人，自然不會做糊塗事。”

話音方落，馬車已穩穩停駐在宮門前。碾碎的白果葉混着金桂黏在車轍上。祝寰扶着侍女踏下腳凳，一襲青蓮撚金孔雀紋銀鼠鬥篷裹襯她的笑臉。

“昨夜可是沒睡好？”祝寰徑直上前，一把握住宋清徵冰涼的手，指尖似不經意地般劃過她袖側，“今日貴人多，你這身子骨，可還撐得住？”她眼波流轉，瞥向宋清蕪發間耀眼的金步搖，唇角勾起淺笑，“宋大姑娘好雅緻，倒像是要赴瓊林宴呢。”

宋清蕪頸間璎珞輕顫，她含笑勉應：“祝姑娘謬贊了。”忽而伸手，将一直捧着的描金暖爐塞進二人交握的手間，“三妹這舊疾總不見好，倒叫旁人憂心。祝姑娘既與三妹交好，不如多勸勸她，少些勞神費心才好。”

爐蓋倏然掀開，一股熱流漫過宋清徵的袖口。祝寰眸光微凝，轉手便将暖爐推回宋清蕪懷中：“從前隻知宋大姑娘有雙巧手，不想……心思更是細巧。”累絲金蝶擦過宋清蕪的耳畔，“我同她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宮門忽開，宋清徵反手握住祝寰腕上沉甸甸的赤金钏，指尖極快地輕叩了三下。祝寰會意松手，任那片沾着香灰的白果葉飄落在宋清蕪的裙邊。

“咱們快些進去吧，莫讓娘娘們等久了。”祝寰廣袖一拂。那小小的青瓷瓶，已悄然滑入她鬥篷内側暗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