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猛的屍體還來不及下葬,越來越多的人就已經死在了彎刀之下。
痛失親人的村民們臉上挂着未幹的淚痕,身上帶着未愈的傷口,沒日沒夜地進行着頑強的抵抗。
激戰的前線上橫疊着數不清的屍體,鮮血染紅了河水,殘肢斷臂漂過河面,沈青萬沒想到魁鬥村有天竟會變成人間煉獄。
一波又一波的蠻兵如肆虐白蟻般瘋狂啃食着魁鬥村,對這個邊陲小村的執着程度遠超武毅成的想象,似乎有什麼動機驅使着蠻人們要不惜一切代價地攻陷整個村子。
那幫人到底是為了争奪隕鐵還是當朝的逃妃,武毅成不敢多想,隻能拼盡全力咬牙發起一次又一次的沖鋒。
關家的匪兵也損失慘重,尹月娘重傷,靠着武毅成的“靈藥”才保住了性命。
關躍囑托武毅成将他和月娘的女兒關甯想辦法護送出去,由此暗示出對這場戰役極不樂觀的心态。
篝火琵琶作響,四周蔓延着傷員們痛苦的呻“吟”。
沈青定定地看着關家兄妹,幾日來的連續作戰令他們不無狼狽,臉龐和盔甲上遍布着幹涸的血痕,然而那兩雙眼睛卻依然明亮而銳利。
終于,沈青似下定了決心般地輕歎一聲,“你們護送這裡的匠人和婦人們去地侯村吧。”
“我們會留在這,沈兄另做安排吧。”
關躍關英目光灼灼,鄭重地對沈青繼續道,
“關家‘義’字當頭,一報收留之恩,二守千金之諾,無畏強兵,不懼身死。”
沈青的瞳仁驟縮一瞬,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他看着兄妹二人執銳策馬而去,一咬牙,拿上工具桶就要去修損壞的守衛器械。
“小草原,你去眯一會吧……你都兩天沒合眼了,我去修。”
武毅成一把按住沈青的肩膀,看着沈青越發消瘦的身軀和布滿紅血絲的雙眼,心疼地勸道。
沈青輕輕拍了拍武毅成沾滿血污的大手,淡淡一笑道:“該休息的是你,趁着關家兄妹去守前線,你該眯一覺,畢竟……你身上的傷勢可不輕。”
武毅成無奈地搖了搖頭,笑說他沒這個功夫,卻忽覺肩頭一沉,回眸隻見武毅仁已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
“你和沈青都去歇歇吧,這有大哥盯着呢。”
武毅仁不善言辭,力氣卻大得很,一手攏一個,将武毅成和沈青攏成了一團,随便裹了條破被子,按在了土牆下,很有一股強制小朋友睡覺的大家長氣勢。
武毅善也湊了過來,笑着說:“快睡快睡,這還有二哥呢!”
沈青和武毅成一時拗不過二位哥哥,也确實乏極了,寒夜團在一條破被裡,就着依偎的體溫互相靠着就眯了一覺。
沈青醒得早,看着武毅成側臉新添的一道疤,蹙了蹙眉,想去找盒創傷藥,結果人一動,武毅成就跟着醒了。
“你怎麼不多睡一會?”武毅成聲音幹啞,有點責怪的意思。
“看你破相了,想着給你找藥塗塗。”
沈青想起身,卻發現自己被武毅成牢牢圈在了懷裡,隻聽那人輕笑一聲,
“不用了,藥也不多了,得給留更需要的傷員,再說我破不破相無所謂,反正……”
他戲谑地看了眼沈青,自嘲般地一笑,“反正你又看不上。”
沈青被噎了下,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眼下關頭,他已累得根本無暇琢磨那些小情小愛,一心隻想保住周圍這幫人。
忽然,蕭銳鋒的面龐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令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揪了下。按武毅成的說法,派去傳信的人已于十幾天前就出發了,就算路上再怎麼耽誤,現在也該有個回信。
其實開戰前,他心裡多少存了點“被救援”的希望,他也曾樂觀地想,既然蕭銳鋒口口聲聲說過那般愛他,就算忙得無法親自前來,也總該派上清鎮官兵來抓他吧?
然而無情的事實卻狠狠抽了沈青一巴掌,讓他深深體會到了何謂“帝王薄情”:開戰的第一天,上清鎮的官兵就關閉了城門,作勢徹底放棄了魁鬥村。
想到這,沈青心中自嘲地冷笑,等蕭銳鋒來還不如等死,畢竟死還能來得快些。
武毅成似乎看穿了沈青眼中一瞬的落寞,擡起大手揉了揉沈青軟乎乎的頭頂,不無痞氣地問:
“當着哥的面,又想誰呢?放心吧,哥拼了這條命也會護着小草原的。”
沈青心頭一顫,擡眼撞入了那雙疲憊卻溫柔的烏瞳之中,賭氣似地嘀咕道,
“你還是自己小心吧,可千萬别讓我跑去前線給你收屍啊!我膽子小得很,可不敢沖過去!”
武毅成被沈青的關心逗得哈哈一笑,用破被子一下就蒙住了沈青的頭,犯壞般得環臂狠勒了下,聽着沈青“嗚嗚”的掙紮,玩笑似地隔着被子用頭磕了下沈青的小腦袋,痞賴賴地道:
“放心,知道你膽子小,哥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等沈青鼓着氣從被子裡鑽出來時,武毅成已經提着長刀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戰場。
沈青歎了口氣,一骨碌爬了起來,提着工具就去修裝備了。
破曉時的戰況越發焦灼起來,本該充滿希望的晨曦撒在了橫七豎八的屍體之上,冷冷地宣告着這些人未能等來黎明。
關英的紅衣被鮮血染得越發豔紅,握刀的手顫抖不止,她索性撕下條紅巾将手死死綁在了刀柄上。
關躍後背挨了下,血水浸濕了大半個後背,目光卻依舊沉穩,揮着滴血的赤月戟逼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蠻兵。
經過數場血戰曆練的二猛,表現出了超越年齡的頑強與冷靜,配合着關家兄妹的防守。
武毅成帶了一波人守在離第二道防線不算遠的距離,為沈青所帶的第二和第三防線争取着寶貴的添箭上膛時間。
他有着驚人的體力與冷靜的殺伐,手起刀落從不拖泥帶水,面對敵軍也從未有過一絲的慌亂。
沈青整夜都在改進投石機和“彈藥”,為保障效力,他将弓弩隊撤到了投石隊的後面。
眼見一大波蠻兵再次襲來,沈青站在弓弩隊前高喊一聲,匠人和婦人們便将他改進的“圓石”,送上了投石機。
随着一個個不規則球形“石”的接連落地,轟鳴的爆破之聲響徹天地。
原來沈青将一包炸藥分成了幾份,與鋒利的廢鐵碎一并用牛皮包了起來,點火投出,成為了簡易的炸雷,成功壓下了一波又一波沖鋒的騎兵。
沈青昔日白淨的小臉已被熏得髒兮兮的,但氣勢上卻像隻炸了毛的星羅貓,根據距離,交替指揮着投石機和弓弩迎敵。
然而蠻兵們卻像喪屍般踏着同胞的屍體不斷沖擊着魁鬥村越發脆弱的防線,随着“圓石彈藥”的消耗殆盡,越來越多的村兵和匪兵死在了彎刀之下。
沈青大覺不妙,邊敲鑼邊扯開嗓子急呼,讓李蘭鳴帶着匠人和婦人們立即舍棄投石機,撤到弓弩隊之後。
大部分匠人和婦人聽話地逃了過來,卻還有幾個老匠人堅守在了投石機前,用普通的磚頭石塊繼續作戰。
就在沈青氣得大喊之時,一隊蠻兵沖破了第一道防線,挾着騰騰的殺氣沖了過來。
沈青眉頭緊鎖,命令弓箭手放箭,連發弓弩準備,而擅騎射的蠻兵分散開來,也用羽箭回應着女牆後的射手們。
事實證明,蠻兵的箭術确實更勝一籌。
他們會按一個角度先往天上射,而待羽箭掉落時便會射在女牆後的村兵身上,于是沈青周圍便不斷傳來一聲聲的慘叫,濃重的血腥味也随之迅速地彌漫開來。
沈青悲憤地看着身邊越來越多的熟人紛紛倒下了,變成一具具冰冷的屍體,尖叫聲與哭喊聲震得他雙耳嗡鳴。
他用髒袖子狠狠抹掉了臉上的血污,踩着屍體,接手了一架無人操控的連發弓弩開始繼續射擊,同時他還得指揮着所剩不多的弓箭手禦敵,一時分身乏術,焦頭爛額。
當沈青和另外幾架弓弩機上的人正在上膛添箭時,又一波蠻兵輕騎沖破防線奔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