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溫熱而強健的手臂從急促的水流中猛然伸出,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死死環箍住謝懷清的胸口。
“咳……!”謝懷清被勒得又嗆出一口水,但這束縛感卻奇異地帶來了溺水以來第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别亂動!吸氣!”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緊貼着他的耳後響起,帶着急促的喘息和水流的嘩啦聲,卻異常沉穩清晰。
那人用另一隻手奮力撥開水流,同時緊緊箍着他,将他沉重的身體艱難地向上托舉。
謝懷清的頭終于掙紮着破開水面,他貪婪地、劇烈地咳嗽着,大口吞咽着混雜水汽的冰冷空氣。肺部像是被無數細針紮刺,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撕裂的痛楚。
他艱難地扭過頭,想看清這個救下他性命的人。
湍急的水流中,一張年輕而清秀的臉龐近在咫尺,柔軟的黑色短發緊緊貼在他飽滿的額角和蒼白的臉頰上,水珠不斷沿着發梢滾落,流過清晰流暢的下颌線。
謝懷清用模糊的視線仔細一瞧,心頭猛地一震,這人,他見過的,不會錯!
“謝懷清!聽我說!”來不及等謝懷清認出來,那青年急促地低吼,聲音被水流沖擊得有些變形,“你的腿還能動嗎?能動一點點就蹬水,幫我!”
謝懷清下意識地嘗試活動那條劇痛的右腿,腳踝處立刻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痛得他眼前發黑,幾乎再次沉下去。
“呃啊——不行!”他痛苦地嘶啞出聲,聲音破碎。
“好,知道了!别動它!”青年立刻制止他,箍在他胸前的手臂收得更緊,像一道不容掙脫的鐵箍。
他不再試圖讓謝懷清配合,而是咬緊牙關,全身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和浮筏,對抗着水流巨大的拖拽力,開始一寸一寸、無比艱難地向岸邊移動。
沉重的喘息在水中每一次的劃動響起,青年白皙的手臂上肌肉緊繃隆起,青筋在濕透的皮膚下清晰可見。
他側着身,一邊奮力踩水維持兩人的浮力,他環抱着謝懷清的手臂在長期用力中隐隐發抖,然而依然穩固得如同焊死在那裡。
渾濁的水流裹挾着枯枝碎葉,不斷拍打在兩人臉上。
謝懷清被保護在青年和岸邊之間,大部分沖擊都被那具并不算特别強壯的身體承受了。
他仰着頭,視線越過青年濕漉漉的肩頭,看到對方赤裸的身體上肩胛骨用力時的起伏輪廓和微微凸起的脊椎線條,這具他所陌生的軀體清瘦卻充滿爆發力。
這聲音和這堅定保護的姿态……謝懷清的意識在劇痛和冰冷中浮沉,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帶着唯一合理性的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的腦海——餘天雲?!
“嘩啦——噗!”
伴随着一聲用盡全力的悶哼和巨大的水花,青年終于成功将謝懷清沉重的身體拖上了岸邊一片相對平緩的碎石灘。
他自己也幾乎脫力,踉跄着跪倒在水邊,雙手撐在冰冷的石頭上,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水珠不斷從他低垂的發梢和下巴滴落,在碎石灘上砸出一個個深色的小點。
謝懷清仰面躺在冰冷的石頭上,渾身濕透,凍得牙齒咯咯打顫。腳踝的劇痛如同燒紅的烙鐵,持續不斷地灼燒着他的神經。
謝懷清艱難地側過頭,看向跪在幾步之外、喘息未定的青年。
“餘天雲!”謝懷清的聲音嘶啞得厲害,被水嗆過的喉嚨火燒火燎,然而依然能聽出他的激動與猶豫,“是你吧……餘天雲?你變回人了!?”
青年猛地擡起頭,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直直地望過來,瞳孔深處的光芒似乎劇烈地閃爍了一下,随即飛快地湮滅在深黑的瞳仁裡,隻剩下屬于純粹的緊張和關切。
一絲極其複雜的神情在他臉上閃過,那是一種他終于得償所願變回人形的驚喜,也是一種絲毫沒弄清楚原因的困惑,以及占據了他所有心神的、讓他來不及感受恢複人形這份喜悅的,對謝懷清的擔心。
“……嗯。”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聲音有些發悶,帶着劇烈喘息後的不穩。
他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解釋這突然發生的一切,而且這顯然也不是解釋的時機。
然而,謝懷清卻仿佛忘了自己剛從險境中逃脫似的,自己身上布滿了傷痕似的,一向内斂的他這回的話語中卻洋溢着驚喜與高興:“天雲,你真的變回人了……我,我很為你高興!”
有多少次,他見證這位日夜相伴的同伴為了恢複人身,在一次次嘗試中失望挫敗又再次奮起。這意外的恢複,讓他忘卻了所有的傷痛,由衷地想要為對方喝彩,因而他激動地想要往前湊近餘天雲,希望能拍拍他的肩膀,感受這一刻是真的,或者和他一同慶祝。
然而,他輕微的動作卻調動起了身體所有的感知,尤其是那處嚴重的扭傷,“嘶——”,他忍不住低聲痛呼。
“謝懷清,你這個笨蛋!”聽到這一聲,餘天雲迅速膝行兩步,湊到謝懷清身邊,動作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你怎麼樣?哪裡最疼?都什麼時候了,現在最重要的當然是你的身體啊!”
“不,你的……”謝懷清還想逞強,但身上忽然醒來的痛感卻像陣巨濤席卷了他的感官,“腳……右腳……”,謝懷清吸着冷氣,試圖指向劇痛的腳踝,但手臂的鈍痛讓他動作僵硬。
餘天雲立刻俯身,目光銳利地掃過謝懷清的身體,最終落在那隻以不自然角度扭曲的右腳踝上。
那裡的運動褲和襪子早已被溪水、苔藓和泥沙浸染得污濁不堪,踝關節處肉眼可見地腫脹起來,皮膚緊繃發亮,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深紫色。
“好了,别動!”餘天雲的聲音陡然變得異常嚴肅,不容置喙。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傷處,雙手極其輕柔地托起謝懷清的小腿,将他那隻劇痛的腳踝緩緩放在一個相對柔軟、布滿濕滑苔藓、比地面要微微高的石塊上。
這個簡單的動作又讓謝懷清疼得眼前發黑,倒抽一口涼氣。
餘天雲眉頭緊鎖,目光快速掃視四周,失望地收回視線後,又低頭看向自己,然而自己的身上毫無衣物,于是他的眼神有死死地落在了謝懷清的上衣上,身子湊近,作勢就要扯他的衣服。
“等等!書包,繃帶在書包!别着急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