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城的城民!七年前河流枯竭,你們失去了生存的依靠，鎏金山莊看似好心，借口為人們提供買水的資金，大肆開辦賭坊。發展到今日，金沙城已不見金沙河，所有人隻能靠着鎏金山莊度日。即使賭坊将人抓走，從此不見蹤迹，家裡人也不敢去要人，默認他們輸了錢便要用命來償還。一個人的命何時變得如此輕賤？”

方璃話音剛落，便有一個男人高聲反駁：“萬俟莊主也是無奈之舉，鎏金山莊費勁心力，從遠方為我們運來水，我們自然得想辦法賺錢，回報萬俟莊主啊。”方璃立即看向那個男人，心中遲疑了一秒——他是萬俟沅身邊的人。

她立即反應過來：“你們都是這是這麼想的嗎？錯，大錯特錯！辛苦運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些被賭坊抓走的男人們，也就是你們的家人。他們被困在大漠暗無天日的峽谷之下，成了隻知幹活的傀儡。甚至你們賴以生存的河流枯竭，也不是因為天災，而是萬俟瀚一手促成的！為了一己之私，他将河流阻斷。你們所有人今日的苦難皆是他造成的，現在還要給他說好話嗎？”

周邊微微騷動起來，少數的男人臉上皆是不可置信，大聲地怒罵。女人們雖低着頭，但也開始和身邊人嘀咕什麼。方璃趁熱打鐵，高舉起手中的劍：“如今萬俟瀚已死，金沙城正是需要你們的時候。大漠中你們的親人、朋友正等着你們去救他們，期待回到自己的家。你們可願意為金沙城拼命一次？”

“好！”“我們願意!”人群中陸陸續續響起男人們激動的回應聲。

方璃笑了笑，再次提起聲音：“我說的你們是在場的所有人，金沙城需要它所有的城民。”

話畢，人群驟然安靜了一瞬，下一秒衆人一片嘩然，所言皆是質疑聲和反駁聲。方璃已料到此景，沒有立即出聲。

“我們男的随你們去大漠就好了，女人們沒走幾步路就倒下了，能有什麼用。”

“是啊是啊。”“我們的确幫不上什麼忙。”

方璃無視應和的人們，直直看向最先說話的徐雲，徐雲對着她微微點了點頭。方璃不再猶豫，擡起下巴：“你的意思是男人強，女人弱是嗎？”

“是。”徐雲的回答還未落下，方璃的匕首便飛着插入他的右肩，徐雲痛呼一聲，倒在地上。周圍的人驚恐地散出一個小圈。

“你是男子，我是女子，你現在怎麼會敗在我的手下呢？”方璃堅定的聲音再次響起，“無論男女，都能成為強者，重要的是自己想不想。”

人群再次安靜下來，突然幾道女聲從方璃身後傳來：“我們想！”方璃飛快地轉身，幾個舞姬正從人群後方走出來——是穆熙和她的姐妹們。

“這位姑娘說得沒錯，我也是女子，可你們都認識我。也許有人嘲笑過我，将第一家舞坊經營成那樣。可你們無法否認，金沙城是因為我才能開辦舞坊，大家才多了一條生路。”穆熙停頓了一下，眼神掃過人群，突然擡手指向一個人，“托娅嬸嬸，你為什麼要低着頭？我阿娘說過，你是城中力氣最大的人，家家建造屋舍的時候都愛找你幫忙。如今不過七年，難道你的力氣會平白消失嗎？”

衆人的目光都彙集到那個被稱作托娅嬸嬸的女人身上，她的體型健壯，像是不習慣大家的注視，微微聳着肩。但在穆熙的呼喚下，她慢慢直起腰，回視衆人。

穆熙松了一口氣，目光轉向下一個人：“吉雅阿姐，你曾和我說過要做出世間最好的詩詞，那些遊曆路過金沙城的文人墨客皆比不過你，我記得你答應過我，要為我寫一首樂詞，助我的舞蹈傳遍天下舞坊，我到現在還等着呢。”

一名消瘦的女子出現在方璃眼前，她眼眶微紅地看向穆熙：“我也記得。”穆熙眼光閃爍，笑着應了一聲。她接着叫了一個又一個女子，原先一直低着頭的女人們漸漸擡起了頭，都看向穆熙，眼中露出期待之色。每個被叫到名字的人都會陷入一陣恍惚，才想起應聲。

她們如同即将沸騰的滾水般，愈發鮮活。

“少莊主在哪？我要見少莊主！她辦事穩妥，絕不會允許你在這瞎胡鬧。”一道突兀的男聲響起，穆熙一下子頓住，女人們也突然安靜下來。方璃捏着拳頭，心中卻不着急。

“你錯了，我十分贊同她們說的話。”萬俟沅的聲音在人群後響起，伴随着還有她身邊傳來的驚呼聲。

在一片訝異聲中，萬俟沅走到方璃面前，方璃臉上不禁也露出驚訝之色——萬俟沅梳起了發髻，穿着長裙。她對方璃笑了笑，轉身面向人群。

看着衆人的表情，她嘴角依舊挂着淡然的笑容：“如你們所見，我也是個女子。萬俟瀚騙我多年，直到方姑娘提醒我，我才有勇氣認清這個事實。先前我以為我感到痛苦，隻是因為自己一直信任的父親诓騙了我。直到昨日我才意識到，原來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無法接受自己突然變成處于弱勢的女子。”

萬俟沅輕笑一聲：“沒想到萬俟瀚竟害我至此。我終于想明白了，無論怎樣，我始終是我。你們尊重我，難道隻是因為我是男子嗎？我待事嚴謹，對自己要求更是嚴苛，什麼事都要做到最好。萬俟瀚日日夜夜給我洗腦，我依舊能活得比他好。我相信，你們也可以。大漠救人隻是第一步，金沙城屬于你們，帶領金沙城重回輝煌的不會是我，而是你們每個人！”

铿锵有力的話落在每個人耳中，隻一瞬，人群徹底沸騰起來，偶爾幾聲質疑聲被完全蓋過。

方璃終于露出安心的笑容，突然意識到什麼，環顧了四周，在情緒高昂的人群間，獨獨沒有王棄塵的身影。

*

“不錯，你的身體好多了。看來最近不讓你跟着我到處跑還是有用的嘛。”方璃收回放在王棄塵手腕上的手，滿意道。

王棄塵同樣露出微笑，忽然問道：“你們今日傍晚便要前往大漠嗎？”

方璃點點頭：“是啊，既然大部分人都被我們勸服，那我們自然要保證所有人全身而退。夜間大漠裡那些人看守松懈，更容易下手。”她停頓了一秒，接着說：“這件事結束我們就離開金沙城吧。藥王谷離這裡并不遠，你現在也能趕路，幾日便能抵達。”

“藥王谷近幾年避世，連周邊供藥的藥農都進不去，我又如何得到谷中人的醫治。不如......”

“放心吧，我們一定進得去。”方璃打斷他的話，“我年少時曾幫過谷主一個忙，他答應若我有一天離開方家，可随時去找他。他可不是我這種半吊子，醉心醫術幾十年，最喜研究各種疑難雜症。如今突然避世必定有其原因，這次我正好過去看看。”

王棄塵嘴角微微笑了一下，不再言語。方璃看了一眼天色，站起身：“時辰差不多，我先走了。”王棄塵同樣起身，跟在她身後，送她出客棧。

兩人走到客棧門口的那一刻，方璃突然停下腳步：“穆熙她們是你叫來的吧。”王棄塵頓住，面帶疑惑地看向她：“穆熙，是誰？”

方璃定定地盯着王棄塵的眼睛，良久後笑道：“等我回來，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

“沒什麼，”方璃揮揮手，大步走下台階，“不必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