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怎麼了？哪裡塌了嗎？”方璃的追問慢慢停下，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一條河流卷着沙石向他們奔湧而來，遠處兩個方向的河道也正在被水填滿。波光粼粼，猶如一條條金沙河，帶着希望重回這座頹靡的城池。

衆人皆高喊着喜極而泣，“我們有水了！我們能活下來了！”“老天啊，金沙城的河終于回來了！”

方璃眼眶發熱，喃喃道：“王棄塵，王棄塵炸開了機關牆。”她突然回身拉住身旁興奮的萬俟沅：“萬俟沅，你有沒有沙漠的地圖？”

“有啊，你要嗎？”萬俟沅從懷中拿出地圖，遞給方璃。方璃一拿過地圖，便扭頭穿過人群。

“你去哪啊？”

方璃頭也不回地離開人群，拉過一匹馬，翻身上馬，朝着大漠深處奔去。

*

“王棄塵！王棄塵！”方璃勒住馬，高聲道，“我知道你在這，出來！”

回應她的隻有風聲和水流聲，她索性從馬上下來，往前走了幾步：“你再不出來，我就把你那隻黑鷹抓來，剝皮抽骨，生生把它炖了！它幫你傳遞了那麼多次消息，我早就看它不順眼了。”

“我的錯何必讓它來承擔，在這世上唯一還認得我的隻有這隻黑鷹了。”王棄塵從石塊背後繞出來。

方璃立即回頭，快步向他走了幾步，在看見他手中的劍時又停了下來：“放心吧，我不是你這種亂撒怨氣的人。不過，你臨時收手，也算我沒信錯人，你終究還是那個行俠仗義的劍客，幹不出壞事。”

王棄塵自嘲地笑了一聲，突然舉起手中的劍逼近自己的脖頸。方璃大驚，猛地擲出袖中銀針。王棄塵手一抖，霜锷劍掉落在他腳邊。他仰頭吸了一口氣，下一秒，他彎腰撿起霜锷劍，用力地将它投進河流中。

“你幹什麼！”方璃幾步沖向河邊，湍急的河流中已不見霜锷劍的影子，“這把劍陪了你這麼多年，你就這麼扔了？”

王棄塵站在原地，并不看她：“一個連劍都拿不穩的人怎麼配稱為劍客。它該去尋找更好的主人了。”

方璃久久注視着他，突然冷笑道：“若是其他江湖人知道被稱為‘天下第一劍客’的王北定，如此隻是一個心存死志的懦夫，恐怕會很不可思議吧。”

王棄塵擡頭看了她一眼，慢慢摘下臉上的面具，好似并不意外方璃猜出自己的身份。他低着頭：“我為自己取名王棄塵，便是告訴自己要放棄從前種種，□□。可惜，我依舊掙紮在前塵留下的淤泥中。”

他自嘲道：“為什麼我就是改不掉莫名的好心呢？如果我是個純粹的惡人該有多好，這樣我就能放心地殺掉所有人。太可惜了。”

方璃再也扼制不住情緒，沖到王棄塵面前，想要一巴掌拍醒他。可當她的手觸碰到王棄塵臉邊的那一刻，她突然停了下來——一滴淚正好落進她的掌心。

王棄塵避開她的手，捂着臉無力地跪坐在大漠上。方璃盯着手心的淚痕，胸口悶得更厲害，她咽了咽有些發哽的喉嚨：“做個好人，不好嗎？”

“很好，可是像我這樣，做好人好得很痛苦、做壞人又壞得不徹底的人，不好。我遭信任之人背叛苟延殘喘之際，曾發誓要毀掉這個爛到無可救藥的江湖。可臨到頭，我又顧前顧後，不忍下手。世界竟有我這麼可悲之人。”

“我好累，若早知我活了二十年的結局是這樣，我甯願不做這大夢一場。太累了，我該去陪我的家人們了。”

方璃将背上的布包解下，放到他面前：“你看。”

王棄塵沒有多問便打開了布包，看到裡面的胳膊，他的雙手顫抖，猛地擡頭看向方璃。

方璃看到他含淚的眼睛，不自覺避開眼神：“我猜，害你之人也有你那個師弟，所以特地帶過來。如今他也沒辦法舉起劍了，你會好受一點嗎？”

王棄塵笑着笑着又低下頭：“你不該對我這麼好，我給你帶來那麼多麻煩。始安城那次，那批突然趕來在城中防火的人也是我引來的，我本想讓他們去摧毀流雲盟，順便解決唐知雪。沒想到卻差點害了你。今日也是這樣，若你不遇到我，會過得更好吧。”

方璃深吸一口氣，一腳踢開胳膊，跪坐下來，伸手摟住王棄塵的脖子。王棄塵渾身僵硬，雙手回抱住她的後背，沒想到方璃劇烈地抖了一下。

王棄塵立即直起身體，想要看她的後背：“你受傷了？是我害了你，抱歉，我真的......”

方璃死死地摟住他，搖頭道：“不怪你，我早就不怪你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多痛苦。如果是我遭受到這一切，我也會想殺掉所有人的。何況你最終也沒有下手。”

“王棄塵你不能死，不為别的，你還欠我那麼多東西。我也不要你還了，隻要你别自己求死就行。”

王棄塵冷靜下來，猶豫着抱住方璃，輕輕地應了一聲。兩人在月光下相擁着，如同一對耳鬓厮磨的愛侶。

“不過，我終究不是一個樂于奉獻的人，也沒工夫去拯救誰的命運。”方璃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你不願告訴我你的仇怨，卻在背後偷偷利用我，是你違約背諾在前，差點釀成大錯。我不想再去賭你的善心了。”

“所以，我們就此分開吧。”

王棄塵頓住良久，緩緩道：“好。能留在你身邊的不該是我這種人。我祝你……”

“不用急着說這個，我明日便會離開金沙城，”方璃貼近他的耳朵，“你我相識一場，我要你明日送我一程，也算是正式告别。”

月光寂靜，大漠中卻再也聽不見二人的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