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垂着腦袋,苦思冥想。趙府裡她隻能去找趙渡生,轉而又發現自己實在沒有這個膽子。于是,阿朱拖着自己那床受了潮的被子往祠堂走去。
祠堂内,阿朱回身将門關上,風雨被隔絕在外,燃燒着的燈芯散着昏黃的光亮。
阿朱擡起頭,定睛看了兩秒後,揉了揉眼睛,莫名覺得寶箱顔色有點不對勁。它的表面該是塗了漆,總是泛着鋒利的冷光,此時卻突然像染了什麼瑩潤的油膏。
夜雨逐漸變得黏稠,阿朱顧不得顔色,掃視一圈後,看向了供桌。
“仙…人,仙人,看在我按時焚香點香油燈的份上,讓我睡一晚吧。”,阿朱一字一頓,正色補充道:“我睡相很好,不會吵到你。”
周遭死寂,呼吸不可聞,阿朱邁開小步,抱着被子掀開桌布,爬到供桌下面。桌子底下空間狹窄,她不得不蜷縮起四肢,将被子圍成一個小小的鳥窩,墊在屁股下面。
阿朱如同雛鳥一般,縮在凳子底下,将自己藏在黑棺的正下方。夜雨連綿,狹窄空間帶給阿朱前所未有的踏實。
隻是借住一宿,真的隻是一宿,神仙不會生氣,她也不會賴着不走。但莫名其妙的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再戒掉。
阿朱将自己的窩挪到了祠堂,一連幾天點完燈就鑽進桌子底下。這院子隻有她一個人,平時門口也沒人會路過,李申一走就更沒人會管她。
那頭趙渡生估摸找到了新樂子,熄了火沒再叫人到他面前使喚一通。院子裡除去阿朱時不時的腳步聲就隻剩下一攤死水的靜默。
阿朱照例點好香的早上,準備将擦了祠堂地面的污水擡出去,屋外一群人烏泱泱簇擁着一個女人走進來,阿朱在女人身後看見了林管事和陳媽。
女人上了年紀,規整的鬓角有很多白發但氣度沉穩身姿端莊,眉眼間透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周圍的下人恭恭敬敬屏息凝神,就連用鼻孔看人的陳媽都露出了極少見的喜色與奉承。
女人身旁站了個老太婆,身材瘦削,頭發花白,長到彎曲的指甲指着小院的各個方位,嘴裡似乎在低聲說些什麼,而女人也聽的很認真。
阿朱躲在門後,一眼注意到老太婆身上的衣服,她明白對方大概率和牛貴做一樣的事情,隻不過顯而易見的是這個道婆比牛貴更貨真價實。
阿朱剛焚好香沒來得及出去,提溜着桶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一群人很快就晃到了祠堂,女人在此時露出了嫌惡的神色,用手帕捂住鼻子告訴道婆:“我就不進去了,你進去看看。”
“是,夫人。”
道婆連忙應聲,她走進門,似乎沒想到門後會站着有人,被吓了一跳又恢複鎮定。
“你是誰?”
阿朱為難地看向林管事,對面很自然的在道婆耳邊說了一番後,使眼色讓阿朱出去。阿朱抱着木桶,反應神速地點頭,行了個禮就要提着半桶晃蕩着的污水出去。
“等等,你站住。”
銅鈴聲響起,一根盤到出油用紅綢帶綁着銅鈴的桃木枝硬生生攔住阿朱的步子。
道婆看着阿朱,細細掃視後,眼睛烏賊地轉個不停。她突然上手極為滿意地摸了幾把阿朱的骨頭。
“我做法留着她有用,先别走了,在一旁看着吧。”
阿朱看着道婆走向供台,伸出右手,指尖晃動。寶箱在燃燒的香裡顯得模糊幽怨。
道婆忽地轉過身大喝一聲,雙眼翻白,在屋裡晃動着銅鈴走到門外。一衆年歲不大的孩子從門外擡着巨大的架子走進院子。
架子重重落地,被綁在木架上的豬不斷地哼哧喘氣,壓彎了木架。
阿朱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豬,肉擠壓臉,幾乎看不見眼睛,四肢都被牢牢綁上,無法挪動掙紮。背上蓋了塊方黃绫,架子四周擺上燒給死人的紙花。
隔着飄動的紅綢,阿朱看見了趙渡生,他閑庭信步地過來,淡淡掃了眼阿朱後,站在女人身旁,好似周圍的人都和他沒關系。
“怎麼這麼晚,昨天晚上又跑到哪裡厮混了?”女人臉不自然地垮了下來,陰陽怪氣地壓制住憤怒語氣呵斥他。
趙渡生随意地扇着扇子,沒個正行的朝宋禮蓮行了個禮,他長長歎了口氣,臉色懶散疲乏。
“這不是有娘您出馬嗎?還用得着我嗎?”
“那你可得看好了,那些個腌臜東西可不能又被招進來,髒氣不清老爺身子骨好不起來。”
趙渡生不置可否,他挑了挑眉,側頭看向阿朱。阿朱依舊站在屋内,兩人中間隔了一道門檻,阿朱不敢踏出去。
趙渡生眼神奇怪專注,盯得阿朱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麼東西,于是伸出兩手在臉上蹭蹭,轉而用一種希冀的眼神看向趙渡生。趙渡生唇角微掀,朝自己眨了眨眼睛,眼睛一閃一閃的,阿朱明白自己又被他騙了。
院内煙霧缭繞,黃紙燒出的味道鑽進阿朱的鼻孔裡,阿朱看着向來安靜的院子變得烏煙瘴氣,做法的人卻無動于衷,專心緻志地揮動着桃枝。
“多年不見,姑姑依舊掌着通天神機呀,大夫人且放心,什麼禍亂陰魂,這次定能除個幹淨,讓您好好睡一覺。”陳媽的話很快讓宋夫人緊繃的神情露出幾分坦然安心。
一陣風從阿朱身後掠過去,冰得阿朱清醒了些。門外銅鈴清脆得響個不停,衆人圍着活豬敲鑼打鼓,聲音劇烈急促,一聲大過一聲。被綁着的豬在一衆響聲中長開嘴,尖銳粗粝地嘶吼喊叫。
阿朱身體發昏,開始頭疼,腦子裡好像有東西要漲出來。她不受控制地伸手,從袖口翻出原本應該放在寶箱前的糖果喂進嘴裡。
絲絲甜味兒纏在舌頭上,替阿朱趕走了不少恐慌,就像隔了層膜讓聲音傳不進她的耳朵。
阿朱隻能看見活豬張大着嘴巴,從兩側不斷地流出帶着泡沫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