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奴的目光太專注,他把臉湊在阿朱的身上,嗅了嗅,陽光曬過稻草味兒還有蘋果香。
阿朱本就處在半睡半醒的邊緣,恍惚間睜開眼,就看見懷裡有個人靜悄悄地望着自己。
阿朱當下吓了一跳,差點爬起來,後知後覺這人是鳳奴,又重新倒回去。她偏頭朝鳳奴懶羊羊地說了句。
“怎麼醒這麼早?”
冬天天氣冷,阿朱生出了想賴床的心思。可她還得早起收拾收拾,照顧院子裡一大一小兩個怪人。
阿朱這會兒若低下頭,就能瞧見鳳奴漆黑眼底閃着的光亮。可她很快利索地翻身下床。身後的鳳奴垂下眼睫,眼底劃過一絲失落。他以為阿朱要叫自己起來,結果阿朱沒有。
“你要想躺就躺會兒。”
于是,鳳奴理所當然地埋進被子裡賴了會兒從來沒有賴過的床。被子外隻露出眼睛,謹慎地打量阿朱,阿朱去哪兒他眼珠子就轉哪兒。
阿朱先是給自己洗漱好,等重新打上水,試好水溫,她才把鳳奴從被子裡拖出來。
鳳奴呆愣愣地望着水盆裡的白汽蒸騰的熱水。
“來,閉眼睛。”
他乖乖仰着臉閉上眼睛,纖長的睫毛低低垂着,耳邊全是盆裡的水聲,冷不丁聽見阿朱說:
“你可真好看。”
這是鳳奴第一次聽人如此直白地誇獎自己,垂放在身體兩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頭。
阿朱不算溫柔的在鳳奴臉上來回搓了搓,将鳳奴搓得迷迷糊糊,頭發也翹了起來,她還忍不住笑出了聲。
小李氏的門窗經常全天緊閉着。阿朱進去送早飯才發現昨晚留下的晚飯在桌上壓根沒動過。
臨走,她望着小李氏的背影忍不住出聲道:“不管怎樣,飯菜得吃點,人不吃飯就不好看了。”
想要活得舒服有又有尊嚴是件困難的事情,雖然做不到感同身受,但阿朱勉強能理解小李氏的做法。她不肯理阿朱,阿朱便自作主張将門窗打開通風,又将屋内的灰塵掃了個遍。
鳳奴不喜歡曬太陽,這會兒冬日裡太陽正是暖和的時候,鳳奴依舊躲在屋檐下。
“怎麼不出來曬曬太陽,那兒多冷啊。”
阿朱說罷上前伸手從鳳奴腋下穿過去,将他抱起來放在太陽底下。不沒曾想鳳奴到了太陽底下竟嫌棄日光刺眼似的擡手擋了擋。
鳳奴總是不說話,阿朱隻有一聲綿長的歎息。她彎腰試圖和鳳奴對話。
“你不說話,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得會說話,告訴我你開心還是不開心。”
阿朱摸了摸鳳奴的頭頂,沉靜地同鳳奴對視,這對鳳奴而言卻是無聲的逼迫。
看,大部分人的善心隻能維持在最開始。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是一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鳳奴毫不意外。正如他心中所想,阿朱果然和其他人一樣,隻是剛開始對他好,然後就開始變得不耐煩,進而厭棄。。
“啪”的一聲清脆響,鳳奴伸出手掌打在阿朱的手背上。
阿朱還沒來得及問他做什麼,鳳奴就一下撞開阿朱邁着小短腿朝院子外跑出去。
“你跑去哪兒!?”
自然不會有人回答阿朱,阿朱張開嘴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以為鳳奴跑遠了,其實沒有,鳳奴就躲在院子外蹲在牆根,用樹枝在地上戳來戳去。
不是關心他嗎?裝也要裝得久一點吧。他隻是跑出這麼點距離都不願意出來追他看看他到底去哪兒了嗎?真虛僞,都虛僞,都不是好人。
阿朱不是心思多麼豐富細膩的人,她還有好多事要幹,在她眼裡鳳奴隻要知道回家就行。
遠處石磚路上傳來孩童蹦蹦跳跳的聲音,鳳奴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地上的字,還沒來得及擡頭,一顆石子破空而來,堪堪擦過他的耳垂。
石頭撞上牆根留下細碎的白痕。鳳奴波瀾不驚地同趙渡生對視。
“你怎麼又出現在我面前,我不是說過嗎不許再跑到我面前來。”
趙渡生分明才是那個入侵者,卻依然底氣十足地反過來說鳳奴跑到他面前。
鳳奴遠比趙渡生沉得住氣,那雙眼睛總是有着不合時宜的沉靜。面對一個油鹽不進的人,趙渡生自尊心強,他像對着空氣說話,自說自話到突然漲紅了臉。
難堪之餘,他又從地上抄起塊碎石用力擲出。
鳳奴原本是可以躲開的,可他像是想起什麼硬生生停住,任由石塊砸在額頭上。
“你、你做什麼、不躲,你明明就可以躲開的。”
見真砸到人,趙渡生反而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鳳奴看了眼院門,怎麼還沒有出來?
他俯下身子撿起一塊石頭,在趙渡生眼皮下二話不說,朝趙渡生砸過去。
“啊——”
趙渡生連忙捂住頭,驚叫一聲。鳳奴得償所願地笑了下,這笑落在趙渡生眼裡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你居然敢砸我,”趙渡生看着自己新狐裘留下的土渣,怒火中燒,四下開始搜尋起來,預備找塊更大的石頭。
阿朱正用針線把破了的衣服重新補起來,忽然聽見院外一聲慘叫,她連忙放在手中的東西,急匆匆往門外跑去。
“鳳奴!”
鳳奴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心滿意足。可阿朱出來的第一眼竟然不是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