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奴被阿朱妥帖地安置在床褥中間,阿朱用溫水打濕後的帕子一點點擦幹淨鳳奴的手和臉。弱小的身軀時不時的細細顫抖着,他身上發冷,阿朱将自己的那床被子又蓋在了鳳奴的被子上。
鳳奴雙眼直愣愣地盯着虛空,魂仿佛都還沒回來。
阿朱将帕子扔進水盆,屋裡隻有靜靜的水波晃蕩聲。她坐在床邊,好半晌,她伸出手,一下一下,輕柔又緩慢地拍着鳳奴的胸膛,以作撫慰。
“好鳳奴,乖鳳奴,我們睡一覺,明天醒了,又是新的一天,難過的、開心的……都會消失。”
阿朱一遍遍重複着直到鳳奴的視線漸漸聚焦,意識回籠,身體也不再一陣陣地抽搐。阿朱告訴鳳奴一切都會沒事,自己則循規蹈矩,默默吞下所有。
兩人躺在床榻上,像兩隻冬日裡互相依偎取暖的小土狗,躲在避風處戰戰兢兢。阿朱不斷地搓着鳳奴的雙手,等被子被捂熱了,她才将鳳奴的手塞了進去。
鳳奴似乎困極,讓眼睛微微張着方便直接看到阿朱。
安靜的屋内,阿朱突然聽見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
“阿朱要一直陪着我,我也會一直陪着阿朱……好嗎?”仿佛有什麼東西死灰複燃一般,鳳奴滿懷希冀地望着阿朱,語氣卻虛浮沒有力量。
鳳奴靠過來,頭枕在阿朱的手臂上,直視着阿朱。阿朱的心被柔軟的東西輕輕一撞,她忽然覺得心裡發癢,可她說不上來,閉着嘴巴更不知道該說什麼,沒怎麼想,她又重新拍着鳳奴的胸膛。
“閉上眼睛睡吧……聽話。”
鳳奴的呼吸逐漸變得綿長沉穩,阿朱停下手上的動作,她輕輕擡起鳳奴的頭,将熟睡中的鳳奴妥貼照顧好,之後略無奈地看向鳳奴小猴子挂樹似的纏在身上的手臂。
鳳奴雙手纏着阿朱的手臂,阿朱一邊注意鳳奴的呼吸節奏,一邊輕輕擡起鳳奴的胳膊便于自己溜出來。一解放,一股酸痛瞬間從手臂傳到脊背,阿朱的整條手臂被壓得又酸又麻。她忍不住輕聲嘶了一聲,自顧自地揉着自己的胳膊肉。
門外燈還亮着,阿朱有些擔心小李氏,她狀态不好,阿朱怕她做出什麼事情。她又瞧了眼安靜熟睡的鳳奴,定了定心神決定去看看小李氏。
屋内光線昏暗,燭台裡的蠟燭燒着冒出一條長而直的黑煙,透着股子無人問津的死氣沉沉。小李氏盤腿坐在軟榻上,閉上眼睛盤着手裡的佛珠。
阿朱看到門沒關,便鬼鬼祟祟地摸了進來。
摸進來時燈火太暗,阿朱一不小心撞到木凳。
木凳腿在地上呲呀劃出聲音,阿朱的膽子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過了會兒才又慢慢摸到簾子旁邊。
她自以為掩藏得極好,殊不知一舉一動全讓小李氏聽了去。小李氏不堪其擾地皺起眉頭,半晌,阿朱維持着同一個動作腿都快僵硬了,她聽見小李氏說:“有話快說。”
語氣雖然惡劣,但阿朱莫名覺得這回小李氏不會發脾氣。
阿朱窩囊邁着慢騰騰的小碎步挪到小李氏跟前,欲言又止。
“你沒必要管他,今後這裡不用你了,明天你就走吧。”
阿朱剛想說的話一下被小李氏塞進了肚子裡,再無見天日的可能性。阿朱不知如何是好,怔愣地靠近了兩步。
“為,為,為什麼啊?我哪裡,哪裡做的不好嗎?我可以改的,真的!”
小李氏緩緩睜開雙眼,“聽不懂嗎?我說這裡不用你了,你可以走了,哪裡有好路你就往哪邊走!”
阿朱不死心,賭氣又重新問道:“不行,你得告訴我,為什麼不要我了?”
小李氏不屑地哼笑一聲,“我倆在這兒府裡和活死人有什麼區别?你圍着鳳奴轉,日日都看我臉色行事,不累嗎……你有更好的路可以選。其他院子裡多的是姨娘,她們未必會像我這樣讨厭你,指示你做事……你待在這兒,以後的日子隻會更難熬。阿朱,你該做個聰明人。”
阿朱想起還在床上等着自己的鳳奴,她在想鳳奴要是突然驚醒了,發現自己不在身邊會不會重新起來出門找自己,又或是凄凄慘慘地躲在被窩裡,盯着門眼巴巴地等自己回去。
她腦海裡思緒萬千,面對小李氏的巧言令色和威逼利誘,一向不太聰明,膽子也不太大的阿朱,慢吞吞吐出了三個字:
“我不走。”
小李氏聞言斜斜睨了一眼阿朱,突然給了阿朱一個莫名意味十足的微笑,“随你,醜話說在前面,在這兒你可撈不到什麼好處。”
阿朱眼神堅定,沒有任何其他雜質。
圓眼裡閃着的剛強讓小李氏頓覺熟悉至極,過剛則易折,小李氏最懂這樣的道理。阿朱的眼睛讓她想起不好的事情,可她發自内心的厭惡讓她不願意多去探究什麼。
阿朱離開小李氏的屋子,走到院子中間時還在琢磨小李氏究竟是什麼意思。她沉在腦海紛繁雜亂的思緒裡,院子的一角卻窸窸窣窣發出了聲音。
阿朱一開始以為是老鼠,沒多在意。沒走幾步,那聲音還是斷斷續續,在阿朱停下腳步後又猛地消失,繼而響起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腳步聲輕巧短促。阿朱立刻就知道了是哪隻‘老鼠’。
“趙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