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這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直覺。
她覺得謝寒商好像發生了某種微不可查的變化。
當然,這應當隻是錯覺而已。
她笑自己多疑,“哎,大師不是法門寺的佛子麼,也懂弓?”
謝寒商蹙眉,沉默一息之後,他淡聲道:“略知一二。”
止期以為公子已經大好了,對自家公子還能扯謊?
謝寒商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失去了許多記憶,腦子裡的記憶猶如碎片,暫時還拼湊不完整,他不太記得這段時日發生了什麼,于是便問止期。
止期不敢對公子說假話,但又不敢編排公主的不是,于是隻說,公子撞傷了腦子之後,意識不大清楚,錯把自己當成了法門寺佛子,被公主“請”進了城陽公主府。
至于這兩人某些不可描述的事,關于花魁“聲聲”的那段,止期絕口不提。
但凡聰明的這時候就曉得守口如瓶,否則公子若知曉了他前段時間化作春風樓花魁求着被城陽公主醬醬釀釀,隻怕要惱羞成怒之下激情自刎!
所以,隻說法門寺佛子這段,是有選擇的,是明智的,是非常穩妥的!
但謝寒商還是從止期的語焉不詳、颠三倒四之中,聽出了一絲不對。
本想質詢當事人城陽公主,但——
她竟拉了他的手。
厭惡他至極的城陽公主,用一種他不能理解的自然和熟絡,拉住了他的手,甚至吃豆腐似的,慢慢地勾搭、挼搓着,被她指尖玷污的位置,頃刻之間便紅熱了起來。
這具身體本能地為她而狂熱,無可自抑,也無法僞裝。
至于質疑她,逼她問她,于謝寒商而言,隻是烏頭白馬生角,自己想想便罷,怎可能發生。
遂化作自嘲一笑。
蕭靈鶴将弓箭送入他手心,明眸輕睐,若煙波于湖面縱橫,他一瞬失神,便為她唆使:“你教教我,怎樣射箭。”
謝寒商垂下眼眸,沒動。
蕭靈鶴疑惑:“你嫌我笨拙,不願意教我嗎?”
他提眸看她,實在不知,公主是如何做到抛棄前塵舊怨,仿佛無事發生的,她分明讨厭極了他,為何此時,她卻對自己如此熟稔親密。
“無聲?”
這個稱呼一出,謝寒商輕震。
“公主如何知道我的乳名?”
蕭靈鶴訝異地歪過腦袋,伸手試了試他的臉頰溫度,“昨晚上你告訴我的呀。你自己倒忘啦?”
謝寒商的腦子裡關于昨晚的記憶,的确是一片空白。
默然一晌,他道:“公主,射術之道,在形端而氣靜,以力運弓。公主力尚淺,須錘煉體魄,少則半年,才可試拉五力射馬弓。”
聽說自己不可能拉得開這把弓,蕭靈鶴無不失望,看了一眼這把做工精湛的寶弓,心忖原來自己與它是沒緣分,氣餒得臉色郁悒起來,隻想丢開弓箭走開。
公主背過身要走,謝寒商語調清寒:“我可以讓公主先體會射靶的感覺。”
這個倒是好玩,蕭靈鶴眼眸明亮,一回眸,朝他蹦了過去,一下直蹦到他胸前,“當真?”
公主,目如繁星,驕傲,張揚,明豔。
一直如此,從未黯淡,從未蒙塵。
謝寒商握住了蕭靈鶴的雙手,幫她起勢扣弦。
“分步。”
蕭靈鶴感覺自己膝蓋彎内側被拍了拍,輕輕一拂,她的雙腿就随着他的指示分開了,變成了射箭最方便的姿勢。
“挺腰。”
蕭靈鶴感覺自己的腰窩也被拍了拍,力道不輕不重,她呢,令行禁止,照着他的指示挺起了胸腰,昂首前視:“行了麼?”
兩個侍女竊竊私語,都在場下喁喁地笑。
蕭靈鶴被笑得一時分神,她的肩也被拍了一下。
“擡頭。”
蕭靈鶴照做,心說自己力道不夠,就是把姿勢練得再正确,也拉不開這張射馬弓啊,那不是瞎子點燈白費蠟麼。
她這麼做了,身後忽然貼近來堅硬的胸膛,一雙微涼的手,泛着淡淡蘭息,一縷縷吐出,沿着貼覆的肌理寸寸将她缭繞。
他在身後,替她提拉上箭,微一使勁,張開弓弦。
那把她怎麼也拉不開的五力射馬弓,在他掌心猶如孩童的玩具般,被輕而易舉地駕馭,挽弓如中秋月,一箭破梨花風。
不過區區三丈,箭矢鋒利,生生穿透了對面的紅心箭靶。
箭镞脫手去時,留下手心餘韻不絕的震蕩。
蕭靈鶴卻沒空顧得上,微微仰起視線,看向身後眉目持凝、顔色若雪的男子。
還是那張熟悉的臉,還是昨日的一襲梨花白衣冠。
分明如此。
但又好像顯現出細微的不同。
哪裡不同,說不大出來。
她莞爾一笑:“大師佛法精深,箭法也精深,射得真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