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走廊裡,關緊的門衆多,開着的僅此一扇。陳慕對這張臉有一眼印象,少年卻早跟陳慕有過數面之緣。
“陳教官,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
出乎少年意料,他的計劃并未擱淺在門口。擡起演練了七八天的雙腳,磕磕絆絆往前邁,向來冷面的教官耐心等他走進來關門,而後又體貼地拉開一把椅子。
“你坐。”
不要誤會,這僅僅是陳慕上班多年給領導拉椅子的習慣,等他反應過來,馬上就抱手防備,任由繃帶少年低頭揣着話醞釀。
應該,是隐藏劇情吧?
對于遊戲劇情,陳慕一直秉承,要麼趕緊過,要麼抛一邊的随性,今日不巧,劇情找上門來了,他隻好認栽,等着人開口。
然而對方也在等他的質問,毫無風浪的等待裡,繃帶少年心道萬事果然不會一帆風順。
他原先備好的苦肉計使不出,看了兩眼陳慕肩上翻開的血肉,心生一計。
深夜敲門隻是擔心教官肩上未處理的傷,任誰都會被感動到心裡一軟。
他這麼想,也将先前的沉默僞裝成深情關懷前的害羞,然後動動手指,緩慢伸向心口處。
前些天為混進學員而偷的藥品藏在外套夾層,陳慕等人說話,自然也會目不轉睛盯着少年,他看到少年拉下拉鍊的手,順帶注意到了手背醜陋的疤。
“陳教官,你肩上有傷。”
少年從懷裡掏出的東西遞到面前,陳慕又順着兩小罐藥水,眼神落到不經意露出的手腕上。
“你手上怎麼也纏着繃帶?”陳慕擡眼去看那霸占半張臉的白色,下意識問,“受的什麼傷?”
被問的人謊話現編,“燒傷。很多年了,我嫌傷口醜,不想露出來。”
“哦,不好意思。”
“沒事。”少年為達計劃的最終目的,突然站起來,邊說邊向前兩步,“教官,你肩上的傷口要處理。”
原先沒細看,湊近了才發現陳慕的傷口仍有紅色血珠外滲,那人卻毫不在意地回道,“不用管它。”
“不行,不處理的話會感染,甚至發炎。”強硬過後得适當放軟态度,少年即興發揮,刺殺的東西藏在衣袖中。
他請求道,“教官要不我幫您處理吧,我很熟練的,絕對不會弄疼您。”
感染發炎吓不到遊戲玩家,反倒弄疼二字,讓陳慕愣了神,他想解釋自己開了沒有痛覺的金手指,又覺得追問起來太麻煩,索性轉了話題,“诶,你叫什麼名字?”
這無疑是個嚴肅的問句,配合着陳慕那不近人情的臉,打得對陣人措手不及。
大概是問名字的話題不夠刺激,陳慕找回點正常劇情的套路,接着說道,“這麼晚了逃開管制來敲我的門,本事不小啊。”
一問回到開門前,站着的人被問住不過兩秒,迅速轉變假惺惺的深情計為最初的苦肉戲。
他像隻被欺負久了的小獸,用着頗為怯弱的語氣說道,“我,沒有名字。我的編号是287。我是從A區36室逃出來的,因為我的室友想殺我,他們五個人,四個是死刑犯。”
“陳教官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教院有巡邏和監控,他們怎麼能如此大膽,但事實上,教院的管制隻維持表面。一到天黑,他們拉幫結夥,上下勾結。普通監管、教院老師,甚至更高層級的主任,哪個不是他們的後台,不然,黃毛那把刀怎麼能夠刺傷你?”
悲情十足,像極經典的八點半狗血檔。
占用287編号的人還要再演,陳慕出乎意料地打斷了他,“你想要什麼?”
“我不想要什麼。”
看來不完全八點檔,想按跳過鍵的陳慕被吊了胃口,“那你…”
“陳教官是不一樣的人。”
哈,這隐藏劇情的目的浮出水面了。
陳慕頓時覺得索然無味,他邊感慨又是什麼英雄救美爛戲碼,邊仿佛是找到自己主場,以極其無奈的語氣,和一點堅定口吻,再次打斷别人送到嘴邊的話。
“好,我知道了,我會幫你的。”
“我…”
“不用說了,我都明白。”
“教官你…”
“放心,相信我。”
三句不能再多,這破遊戲的英雄救美太多,陳慕不喜歡,話一晾,臉一冷,逼得人不敢再多言。
忽然,陳慕腦袋裡攪起渾水,一陣眩暈感配合着疼痛,讓身體的主權被不知名東西奪去。
他聽見自己說,“早些休息吧。”
望着迅速上床入睡的身影,287,或者說是籌劃了很久的唐安,呆滞在原地。
沒錯,是完全呆滞。
他的計劃隻有很簡單的兩步,靠近、刺殺,然後取代。目标已經将後背大方露在面前,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上床上得那麼快,但是,這是個絕佳的好機會。
唐安走到床邊,現在的陳慕是下了線的機器人,他雙眼緊閉,隻剩微弱的呼吸。
萬一他在裝睡呢?唐安的利器已經滑到手心,他看着露在外邊雪白的脖頸,腦海突然播放剛剛陳慕說的話。
我會幫你的。
對,他說他會幫我,唐安難得等到個為他粗陋演技動情的觀衆,他想到上次,陳慕對他說的謝謝。
看上去,陳教官是個還不錯的好人。
唐安又把目光放到陳慕肩上的傷,那顆猶豫的心髒對自己說道,要演好人的話,很難吧。
算了,打磨了十幾天的利器被唐安送回衣袖,他又想,有些好人蠢笨得很,萬一會願意幫他拿到一個上城人的身份呢。
畢竟陳慕說得斬釘截鐵,畢竟唐安被他救過一命,所以幻想更多不算離奇。
于是,在破曉之前,唐安隻留下兩瓶藥水證明自己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