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論末世紀這遊戲的槽點,一覺退遊到早上七點的陳慕有一肚子話要說,但他普通打工人一個,話再多也得先顧慮百米開外的地鐵站,和通勤一小時的工作。
頂着兩熊貓眼,陳慕脫掉遊戲設備,然後洗臉、刷牙、上廁所,換上襯衫和長褲。臨出門前頭發再拿手順兩下,黑框眼鏡一戴,陳慕不用照鏡子就能完成平日裝扮。
随後關門上鎖,擡頭想看一眼藍天白雲,卻看見這城市高樓林立。
陳慕經常在這一兩秒裡懷念遊戲飛檐走壁的快樂,然後感慨那個世界的自己活得更灑脫自由,甚至想要死在那裡面。
隻可惜,死亡的大權從不被他掌握。
出小區門,陳慕迎着冷風快步走,不到十分鐘,劉海掀得不成樣子,他奔進地鐵,在人擠人的高峰期找到喘息之地。
還好,才七點四十三。
陳慕其實可以慢一點,但他不喜歡在限定時間裡争分奪秒,不喜歡匆忙。
他喜歡的,隻有公司大樓尚未滿員的電梯,以及電梯攀升25樓的空隙裡,他翻出員工牌,然後電梯門開,他對着打卡的鐵盒子假笑。
每當這一秒打卡完,他就可以告訴自己,很幸運,今天是成功守護全勤的第27天。
現在距離上班還有十六分鐘,而上班總是今日複昨日的無聊,在這無聊開啟前,陳慕時不時竄出的瞌睡蟲,澆了他一手滾燙的開水。
“沒事吧陳慕?”
他的上司是同樣年輕無為的家夥,最進半個月總撞見他在茶水間,總讓人看見自己在泡桶裝的藤椒牛肉面。
“沒事。”
陳慕動動手指,一看還能動,将沒沖滿的泡面桶續上。大概過去三四秒,他關掉龍頭,對着身後滿臉關懷的上司說了聲“早”,便迅速縮回自己的工位去了。
真是冷漠啊,現實世界裡,陳慕維持着的,就是這樣一副遊走邊緣,孤僻寡言的外表。
因此,泡面應付早餐是陳慕的日常,不過這個日常,并不是顧謹言的。
作為一名小小的創意總監,顧謹言有健康精緻的早點和咖啡,有顯着臉面的昂貴西裝,有富二代的身份,有白手起家晚年也很努力的爹,以及用不完的錢和等着他繼承家業的無聊一生。
所以顧謹言從小就愛給自己找點樂子,例如騎驢追馬,拉丁比賽跳秧歌,逃課去公園荒野求生,在小公司的茶水間嘗試用咖啡泡面。
這種奇怪的嘗試源自一個人,而他觀察這人很久了,能力不算格外出挑,社交一般,長得也不出衆,但這樣的人就是愛泡面,泡同一種口味的面。
顧謹言每天摸黑起早的樂趣就在陳慕的泡面桶裡,他十分好奇,陳慕到底有沒有第二種口味的泡面。
有這樣一隻領頭羊,陳慕對本就散沙一樣的部門抱着遲早要散的危機感,在九點準時結束了泡面,并同一時刻啟動電腦,開始了他胡編亂造的工作。
平日裡,除了陳愛清發來的每日問候,工作時同事的合作交流,陳慕一天蹦不出幾句話,直到下班前收到多餘的一盒傷藥,他翻翻回憶,動了動嘴皮子。
“這個,你買的?”
“我之前燙傷過,藥買多就剩了一盒。”
顧謹言富二代空降,明白自己像個待包裝的空花瓶,他不想擺上司架子,看着陳慕那塊遲來的紅腫溫聲道,“文案的手還是很金貴的。”
“謝了,錢等會兒我轉你。”
“錢就算了,也沒多少…诶,等一下!”
顧謹言喊住歸心似箭的人,得到一雙直視他的眼睛,他觀察的本領向來很強,立馬關心道,“你精神怎麼這麼差?”
“沒事,睡一覺就好。”
陳慕這兩天對顧謹言的話不直言有一定感觸,他不給人繼續追問的機會,直接點明,“是家裡有什麼事嗎?”
“呃,是的,陳阿姨讓我下班帶你回去一趟,今天我爸生日。”怕陳慕不願意,顧謹言補充道,“就吃個飯,沒别的人。”
顧謹言口中的陳阿姨是陳慕他親媽,而顧謹言的父親現今是他繼父,他見過三次,分别是在他生父下葬,母親再婚,以及甲方公司的宣傳會。
“行。”
陳慕沒什麼理由拒絕,顧謹言意外他答應得爽快,表情還有點驚訝。
創意組裡沒人知道這對上下級實際是異父異母的兄弟,見着空降總監堵在陳慕工位,幾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同事警鐘一響,紛紛不出聲地溜走。剩下一個要去參加家庭晚宴的人,被他那半道蹦出來的哥哥領着進車庫。
開車回家再平常不過的一件小事,卻因多出來的一個人變得過分詭異。
顧謹言沒有當哥的經驗,給人扣安全帶被拒又想拉着陳慕講點他爸趣事,不料皆被陳慕“嗯”、“哦”打發。
他不是第一次在陳慕這裡挫敗,畢竟他泡了半個月的面都沒接近陳慕半步。
有點體會到他那老爹再婚五年,愛情事業雙豐收,唯獨在繼子這栽跟頭的煩悶了。
現在,陳慕就在顧謹言面前做嗯哦大将,一度讓他以為自己是個多舌鹦鹉。想他顧謹言活了三十年,頭次碰到這種雷打不動的人物,頓時覺得有趣,心裡盤算起解題方案。
副駕上的人不知開車的即使嘴巴閉上,肚皮下仍能藏起喧鬧的大戲,他僅等到顧謹言不再找話,便把臉對着車窗。
窗外之景色彩交雜,陳慕看着,視線裡開始闖入一大片綠,他知道顧家有一片私人花園,知道這個相當豪奢的地方,現在是陳愛清的家。
…
早些年,在陳慕還不姓陳的時候,陳愛清在高中教書,時常穿一身碧色旗袍。後來家中變故,旗袍幾經波折壓了箱底,直到她嫁進豪門,成為了不用奔波勞碌的顧太太,旗袍便又跟着露面,讓陳慕恍惚,不知今夕何年。
“小慕來了。”
顧太太挽着的男人氣質儒雅,面目慈善。
“謹言怎麼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我這都沒準備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