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鐘表響起十二點整播報聲的時候,許鹿予已經在海墅小區外兩三米處的欄杆邊蹲了将近一個小時,驕陽懸在高空透過林裡的樹縫爬出圍欄,大面積地落到她脊背上,刺啦刺啦地疼。
“叮”一聲,有人刷了門禁卡。
一雙黑白相交的Nike闆鞋從她面前經過,許鹿予覺得眼熟,猛地揚起下巴。身形清瘦的少年全副武裝,頭戴鴨舌帽,身穿黑色T恤,下半身搭配休閑運動褲,腳踝處紋着一排意大利語,襯得他整個人幹淨清爽。
“蔣汀昱!”
許鹿予激動地出聲,那人回頭瞥她一眼後又迅速低下頭去。
她側身靈活地和泥鳅般見縫插針地擠進小區的門跟了上去。
門砰一下被關上,好在沒有夾到手。她松了口氣,快步追上他的步伐,就在她伸出手企圖去攔住他的時候,腳下突然沖出一隻灰白相色的雪納瑞——
許鹿予來不及躲閃,就這麼笨拙地被絆倒在地,手就這麼精準無誤地落在他的腳踝上,剛好與那塊紋身相觸。
微涼的指腹貼上他的皮膚,蔣汀昱的身子不由一僵,視線往下掃過,五官清秀的女孩原本撐在地上的手往她那淺綠色泡泡袖上衣角處抹了一掌灰塵,另一隻手則緊緊抓住他的褲腿不放。
口罩之下的薄唇微微扯動,蔣汀昱用力扯動自己的腿想要從她手中挪開,無奈卻無濟于事,她力氣大得很。
“放開。”清冷的兩字從他嘴裡冒出,凜冽如寒風。
聲音的主人顯然絲毫不想與她沾上半點關系。
明明是六月的豔陽天,他卻如座冰山般要把人拒之千裡之外。
許鹿予雙手一撐抵在腰間,自信滿滿地以為隻要自己足夠熱情就能将其融化:“蔣汀昱同學,我是代表南江晚報來采訪你的,請問你有時間……”
話未說完,她就被冷不丁地打斷:“沒時間。”
那隻肇事的雪納瑞圍在蔣汀昱的腳邊興奮地搖尾巴,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他彎腰躬下身,清瘦有力的指節輕盈地從它的腰腹間穿過後,往上一帶,娴熟利落地摟在懷中,與許鹿予拉開一段距離,口罩之上的那雙眸漆黑始終顯得疏離:“三秒之内不消失的話,我就報警了。”
“我們是正規雜志社……”
早就聽說,蔣汀昱這人脾氣向來不怎麼好,對待不熟悉的人特别冷漠。不僅如此,他還有嚴重的潔癖,不喜歡和人接觸。
還不是因為他今年中考是全市最高分,各大媒體都争相想要采訪他,畢竟這很有可能就是三年後的汀州市高考狀元。
即使多家雜志已經吃過他的閉門羹,可她還想再試試。
見她對自己拉拉扯扯,蔣汀昱連退幾步,睨她一眼後隽眉緊鎖,從兜裡摸出手機就講了起來:“110麼?有個變态私闖民宅,現在就在我家樓下——”
“诶诶诶……”許鹿予連忙阻止他的聲音,臉頰憋得通紅,邊往外走:“你先别報警,我這就走。”
從小區内出來後,她舉起手裡發的廣告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煽了起來,鬓間的發都黏成一塊,上衣已經濕透了,汗涔涔地糊了一大片。
如果不是因為打暑假工掙點零花錢,她至于這麼大老遠跑到這來吃癟嗎。
被太陽暴曬一個小時不說,還落得個“變态”的罪名,容易嗎她!
許鹿予揉揉太陽穴,一絲繞着一絲的煩躁騰升後擠着胸腔:真是不好惹的主。
公交車在站台緩緩靠穩,等前面的人都上去後,她從兜裡摸出一枚硬币利落地丢進收銀箱内。
這個點的車内擠滿了人,她找到靠窗的位置抓住扶手,騰出一隻手給範範發消息:任務失敗,他把我趕出來了!
她越想越氣,義憤填膺地敲打鍵盤:“他還報警了,說我是變态。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蓋上這種帽子……”
車廂内什麼人都有,嘈雜一片,駛到下個站點的時候司機猛地踩住急刹車,手機差點被抛出去。
不多時,從下面走上來位孕婦,挺着大肚子艱難地往前挪動腳步。
掃視一圈後,孕婦将目光落到坐在愛心椅上一位正低頭玩手機的中年男人,細聲細語地禮貌詢問:“你好,我有點兒不舒服,能麻煩您讓我坐下休息一會兒嗎?”
“不就懷個孕嗎,站着我也難受啊,搞得誰不難受一樣,現在的女人真是越來越嬌氣了。”男人斜眼看過去,陰陽怪氣地給了一記白眼:“我老婆懷孕那會兒還會給我洗内褲呢。”
他們談話的聲音不大,卻因距離近的問題,被許鹿予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她聞聲看了過去,懷孕的女人确實皺着眉額頭開始冒冷汗,而她對面那個男人冷漠得像是看不見般。
讓懷孕的老婆洗内褲?許鹿予眼神犀利起來,松開扶手收好手機,三步兩步就來到男人面前,擡手就是一巴掌扇到他的後腦勺。
男人被煽得撞上車窗玻璃,痛苦哀号地叫起來。正要還手時,卻被一把揪住衣領,許鹿予學他的語氣撇起嘴角陰陽怪氣:“哦喲不就拍了你一下嗎,怎麼這麼嬌氣?現在的男人喲,真是,碰都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