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地處中原,沃野千裡,首府陽城作為八朝古都自然是鐘靈毓秀,英賢輩出。然而這個曾經舟車四達,襟帶八荒的大綏帝國之都此時處處都是戰争之後的瘡痍與殘敗。
景國已經占領了燕、兖、冀三州。惠州深入關中遠離北地,景國既要提防西邊的涼州軍前來支援,又擔心南下的綏軍掉頭反攻,因此在攻破帝京後隻燒殺搶奪一番便離開,隻在此留下了不到萬人的軍隊駐守。惠州百姓因此能稍喘口氣,不像完全淪陷的三州子民那樣水深火熱。他們隻能一邊在敵國嚴苛的統治下苟延殘喘,一邊盼着收複山河的鐵蹄能早日抵達。
原本傲視四夷的綏朝百姓早已被碾碎了尊嚴。那些高門大戶多數随着偏安朝廷南下避禍,沒來得及走的則被劫掠一空。王室公卿被擄走者不在少數,遑論平民百姓。過往繁華的街道如今鮮有人煙,僥幸存活下來的人們則大多深居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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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江雪在細雨中獨自行走。
自她離開惠州,已經過去了三個月。這段時間她一邊養傷,一邊進行着武學升級。在終于降服了體内的混元訣并把它與清罡訣融合後,她真正跻身到了頂尖高手之列。
當今武林中能與戚江雪一戰之人不能說不多,隻能說寥寥無幾。不過,天下之大,強中自有強中手。除了大綏,景國和丘桓亦有許多高人,因此秦修意囑咐她不可托大,她亦深以為然。
關苒苒的醫館開業,秦修意的身體也開始好轉,二人在蓉城已經安穩,戚江雪便決定孤身返回。
長公主臨終前的話語每夜都會在耳邊回響。是默然度日隐于市還是投身時局主沉浮?她選擇了後者。
為何會死?為何要在衆多功德獎勵中選擇武學外挂?因為俠骨柔情,熱血難涼,她雖改變,但依然是自己。穿越重生已是傳奇,那便讓這傳奇不朽。俠不以武犯禁,而助人以義。這是戚江雪此時給近一年前剛來這個時代的自己的回答。
前兩日她再次去了清晏山莊,山莊已經毀了大半,但溫泉礦道處卻有景軍把守。看來景國果然也觊觎着赤淵礦,隻是一時無法輕舉妄動。戚江雪在存留的靜園扶疏院等處搜刮一番,找到了不少藥物和錢财。她毫不客氣地笑納了,也算是完成了自己幾個月前的小心願。
回到陽城後,戚江雪有些犯愁。因為,長公主要她找的那人早已不見蹤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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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小甜水巷。
幾個月前這裡還熱鬧非凡,徹夜燃燈,笙歌不斷,現在已然沉寂。戚江雪過來,隻因打聽到這裡有那人曾經的居所,興許能打聽到消息。
巷中家家門戶緊閉,舊居也是如此。戚江雪敲了敲門,無人應聲。
意料之中。她看了看左右,撬開窗戶跳了進去。
甫一開窗她就感覺到了人氣。一陣風迅速襲來——“哐當!”
戚江雪偏頭,躲開藏在門後的攻擊,輕輕擡手打掉了襲擊者手中的銅盆。
“施悠悠?”
看着眼前一身紅紗的妙齡女子,戚江雪有些遲疑地問道。
“你是何人?有何貴幹?”女子臉色有些蒼白,神情戒備。說完後又将掉在地上的銅盆撿起來拿在手中,似乎這樣就能保護自己。
戚江雪打量了一下整間屋子,器物不多但收拾整潔。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又問:“就你一人在這裡嗎?”
女子抿了抿唇:“你若要找悠悠,她不在這裡。”
戚江雪皺眉:“這不是施悠悠的屋子嗎?她去了哪裡。”
女子道:“她讓我借住在這。你到底是何人?”
“姑娘莫怕,我并無歹意。隻是受人之托,想要找到施姑娘罷了。你們既然關系很好,那想必你也知道她可能會有危險,我可以保護她。”戚江雪的聲音很是輕柔。
女子猶疑地看着她,過了一會才道:“我也不知她在哪兒。”
此女名叫辛黛蘭,原是天香樓的歌姬,後來被一京城富商看中,贖回去做了侍妾。景軍南下,富商的生意也遭了劫難。被圍之時,富商把她連同家财都獻給了景軍的一個頭領,自己帶着妻兒逃命去了。辛黛蘭不堪受辱,正要自盡時被施悠悠給救下。
“所以在那之後你就一直住在這裡?”
辛黛蘭點點頭:“悠悠是極好的,多虧她我才能躲過這一波災禍。以前隻聽說她人美歌甜,沒想到還有一副俠義心腸。”
戚江雪又問:“那她是何時不見的?”
辛黛蘭想了想道:“大概一個月前。悠悠應當還有别的住所,這裡她并不常回來,我也不好打探她的行蹤。隻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她說之後若有人來這裡找她,就讓那人去瓊樓。”
“瓊樓?彌川津的那個?”戚江雪疑惑。長公主确實曾跟她提過瓊樓,但不知跟施悠悠有什麼關系。
辛黛蘭詫異起來:“自然是在彌川津。這當世第一的酒樓難道還有分号?”
戚江雪不好意思地笑道:“一時想岔了。那請問辛姐姐,在我之前還有人找她嗎?”
辛黛蘭搖搖頭:“沒有,你是第一個。”
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幾下重重的敲門聲。“施悠悠可在這裡?”
戚江雪與辛黛蘭對視一眼,還未來得及出聲,門便被大力推開了。兩個穿着兵服的男人走了進來,是綏軍。
其中一個大胡子掃了兩人一眼,對着辛黛蘭粗聲開口:“你是施悠悠?”
辛黛蘭嗫嚅道:“奴不是。”
“那你可會唱曲兒?”大胡子兵瞪着辛黛蘭,好像隻要她敢否認就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會……奴家過去唱過。”辛黛蘭猶猶豫豫地說。
大胡子兵吐出一口氣:“奶奶的,終于找着了。”他一把将辛黛蘭推到另一個長臉士兵面前,“帶走。”
“軍爺,請問這是要帶我姐妹去哪兒啊?你們不是要找施悠悠嗎?”戚江雪上前攔住他們。她悄悄捏了捏辛黛蘭的手,示意她别害怕。
大胡子瞪她一眼,沒好氣道:“大綏的和談使團已到陽城了,吳大人點名要叫施悠悠去作陪。這滿城都找遍了,連個老鸨影兒都沒有,更别說什麼名姬!好容易打聽到這,幸好找到了個能唱的,不然都沒法向大人交差。怎麼,你也能行?”
“我是施悠悠……”眼看大胡子雙目圓睜,戚江雪補了一句,“的好姐妹。這麼好的機會,軍爺把我也帶去吧。”
大胡子看了看戚江雪的臉,倒也沒有懷疑。
“那就一并帶走。算你有眼力見兒,這次若能伺候好吳大人,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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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顯今日心情極差。
綏景兩國和談就在三日後,地點選在了彌川津,他作為現任陽城府尹被景國命令負責此次會談。景國使隊還未到,大綏的使者已經踏進了他的府衙大門。
綏主使是他的老對頭吳庸,魯顯曾經千百般看不上此人,覺得他人如其名庸俗不堪,但他如今面對吳庸卻難以再擡起頭。隻因他降了景國,吳庸卻在南下甯城後被新帝重用。
吳庸譏諷的話語還在魯顯耳邊回蕩着,偏偏他反駁不得,誰讓自己脊梁骨确實直不起來呢。
“大人,下官已經安排吳大人他們在後面歇下了。不過……”少尹說到此處突然遲疑了起來。
“不過什麼?有話直說!”魯顯沒好氣地問道。
“吳大人叫了兩個歌姬過來陪着,說是不想在髒污之地,明日就要到瓊樓去。”
“下流東西!這像什麼話!當我稀罕他?”魯顯開始罵罵咧咧。
此時景國幾位皇子正在争奪儲君之位,加上新占領的大片州土民不歸心,需要止戰以抽身穩住局勢。而大綏則希望借此機會讓南下的政權得以穩固,以圖來日。此次和談甚至關系到是否能迎回被俘的先帝等人,抛開景國命令,魯顯的私心也希望和談能夠成功。
他無能狂怒了一番,但終究沒什麼立場阻止,也管不了吳庸。陽城的秦樓楚館大都關閉了,名角兒要麼逃亡,要麼被擄,也不知吳庸這殺才從哪裡找到的歌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