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郁從教堂接到祝雪,又陪她去陶藝教室做了一下午手工。
祝雪年輕時模樣不算特别出挑,年逾五十了反而越來越容光煥發,氣質娴雅,偶爾還流露出幾分天真,一看便知道不受生活和金錢所困。
她本身家境也不錯,父母生前都是大學教授,标準的書香門第。
祝雪和宋成章年少相識,宋成章家裡早年變故,經營的廠子破産,負債累累,她父母一直不同意女兒嫁給他。直到後來宋成章進入程氏任職,備受程睿青睐,才勉強同意了這門婚事。
祝雪以前有工作,但她身體不好,宋成章事業又越來越順利,就休息在家做起了全職太太。不需要她操心什麼家務活,隻要漂漂亮亮溫柔順從就可以了。
宋成章的設想中,宋矜郁在程家也應該扮演這樣一個角色,時不時能再為他提供一些助力。
宋矜郁怎麼想的暫且不論,但祝雪應該是開心的。
車子後視鏡裡,她正舉着新燒制完成的陶土杯和宋矜郁的弟弟視頻。
音色特别的男聲從話筒裡傳出來,慵懶磁性略帶沙啞,好聽得讓人鼓膜發癢:
“媽現在拉坯能拉得這麼好了?不會是哥哥幫你的吧?”
祝雪讪笑:“一點點。”
“一點點?這背景全都是哥畫的吧,那隻鲸魚也一看就是哥的手筆啊。”
祝雪不高興了:“你怎麼就知道哥哥?旁邊的海草和海星是媽媽畫的呀。”
“媽也就隻會畫小花小草了,每次都畫一堆小花小草。哪有鲸魚和海星一起玩的?也就哥慣着你。我說媽媽,你也别總是要哥陪你……”
“宋嘉皓。”宋矜郁不鹹不淡地開口。
手機對面噤聲一拍,語氣明顯變了:“哥?你在呢?”
“我在。”宋矜郁車開得很穩,溫溫和和道,“别那麼說媽媽,這個杯子是上次做的。媽今天在盤子上畫了兜兜,進步很大。”
兜兜是宋矜郁外祖父母養過的一隻橘貓,外祖父母前幾年病逝後被祝雪帶了回來養着,很高齡了。
“媽你關免提,我和你說話。”男聲有些不悅,壓着嗓音嚴肅道。
祝雪嘟囔了一句,把手機貼到了耳朵邊。
宋矜郁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打開了車載音樂。低緩的弦樂傾瀉流淌,遮住了電話裡漏出的些許聲響。
“知道了知道了。”
少傾,祝雪咕哝着回答,挂掉了電話。
“小羽,你和程家二少爺怎麼樣啦?”
又過了會兒,宋矜郁聽到祝雪問他,後視鏡裡也投來了關切的目光。
宋矜郁沉默了一下。他不知道怎麼回答,就把問題抛回去:“爸有和你說什麼嗎。”
“爸爸肯定希望你們能好好的呀。”提到宋成章,祝雪不自覺順着他講話,“你喜歡男孩子對不對?程家少爺年輕有為,對你也好,不可能有比他更優秀的結婚對象了。你抓緊一點啊,乖。”
宋矜郁也不惱:“可他現在失憶了,要是移情别戀怎麼辦?”他覺得,程凜洲原本倒不一定喜歡男的。
否則15歲那會兒也不會沖到他面前喊他姐姐。
指尖又敲了下方向盤,宋矜郁依稀記起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冬天。
他久違得空去公園裡寫生,畫累了就往花壇邊上一躺,嘴裡叼着根棒棒糖,速寫本翻開蓋在臉上遮太陽。
沒多會兒,耳畔響起兩聲籃球拍打地面的撞擊聲,一個人走了過來,在他旁邊蹲下:
“姐姐。你在這睡覺不冷嗎?會感冒的吧。”
冬天的衣服遮掩身形,宋矜郁腦袋上還戴着一頂毛茸茸的天藍色毛線帽,又是長發,認錯也不奇怪。
他原本不想搭理。但對方嗓音順耳,清朗有磁,和之前遇到的讨厭小鬼頭不太一樣。于是宋矜郁掀開了臉上的速寫本,想讓對方“看清楚再叫。”
偏過頭望見了一張不算陌生的臉。
他很早就認識程凜洲了,可能之前對方年紀太小,對他沒留下印象。後來他去外地上了大學,幾年沒見小屁孩一下子長得這麼大了。
他心中感慨,程凜洲發現他不說話,又翹着唇喊了一聲“漂亮姐姐。”
于是他撐起腦袋打量對方。
高高大大的男生蹲在他面前,手裡撥弄個籃球,這麼冷的天就穿了套黑色運動裝。眉目漆黑張揚,笑容稚氣未脫,但模樣太過鋒利反而顯得混不吝。
宋矜郁撥了一下嘴裡的棒棒糖,心中升起一絲玩味。他在想要不要糾正這位二少爺的稱呼。
不該是姐姐,倒應該是……
嫂子。
然而。
籃球在骨骼明晰的手指下旋轉半圈,男生垂着腦袋似是在遲疑,很快再次望向他,說:
“姐姐,發小嘲笑我沒有初吻對象,好自卑——你能和我親個嘴嗎?”
……
現在想來眉心還是一跳。宋矜郁從回憶中抽離,思索片刻,把音樂調小,難得主動請求道:
“媽媽。你能不能幫我和爸說,就算我和程凜洲離婚了也不會影響到他?程凜洲不小氣,不會把私事帶到工作上。”
後面沒有回應。
“媽媽?”宋矜郁又喚了一聲,擡眸看向後視鏡。
“……嗯?”祝雪回複完一條朋友圈,笑吟吟地擡頭,“小羽你剛剛說什麼?”
宋矜郁望了她一眼,緩慢移開目光:
“沒事。我在問你晚上想吃什麼。”
“吃清淡點吧。”祝雪抱怨,“你叔叔最近經常來家裡吃飯,家裡總是燒辣的菜,我不愛吃。”
車子在筆直擁擠的道路上突兀一滑,險些和旁邊的相碰。刺耳的喇叭和刹車聲響起,祝雪身體晃動,手機差點甩飛出去。
“小羽?怎麼回事?”她驚魂未定道。
“誰?”宋矜郁喘了一口氣,嗓音微啞,“……宋淵?”
祝雪愣了愣:“對呀,你叔叔半個月前從國外回來的,現在和爸爸一起在程氏工作,你不知道嗎?”
宋矜郁不答,細瘦的手指用力扣緊方向盤,後視鏡裡面色蒼白如紙。
.
最後去了一家祝雪種草已久的私房菜館,在CBD某棟高層建築頂樓,離程氏集團總部不遠。
停車時祝雪遇到了一對老朋友,手挽着手先上去了。宋矜郁獨自在車裡坐了一會兒,視線飄向後座那個造型精緻、釉色清透的陶土杯。
這個活動是自己先開始的。那段時間他不想畫畫,又需要做些什麼發洩情緒,就去了陶土教室捏泥巴。
起初純粹為了玩,做了很多杯子不像杯子花瓶不像花瓶的醜東西,都不知道丢哪去了。後來帶着祝雪去了一次,見媽媽喜歡,他就認真學了一段時間陶藝,希望盡量給她不錯的體驗。
宋矜郁仰頭靠在椅背上,兩根手指按了按幹澀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