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矜郁又起得有些遲。
洗漱完從卧室出來,他的腳步頓在了旋轉樓梯上,一動不動望向坐在餐桌邊的人。
程凜洲今天穿得正式,西裝領帶斜分背頭,漆黑鋒利的眉眼全部展露出來,包括右邊眉骨上那道車禍造成的疤。
他一條胳膊搭在椅背上打電話,面上浮着不耐,宋矜郁聽到他說“讓他們等着。”
電話挂斷,他擡眸望見了他,手機扔在旁邊,用眼神示意他過來。
宋矜郁緩慢走了過去,沒坐下:“……你昨晚回來的?”
“今早。”
“今早回來幹什麼?”
真把監督他吃飯當事做了?程氏集團還沒倒閉吧。
程凜洲不答,伸手揭開桌上一個印着某早餐店logo的飯盒,熱騰騰的食物香氣撲鼻而來。
“沒放蔥。田阿姨說你喜歡吃。”
垂眸望着那清透的湯底和漂浮的像雲朵一樣的小馄饨,宋矜郁眼睫不動,嗓音壓低:“我不想吃。”
程凜洲訝異地揚眉,也不惱,飯盒掩上推到旁邊:“那你吃别的。”
宋矜郁繼續冷着臉:“我什麼都不吃。”随後就往畫室走。
“站住。”
程凜洲喊他,他不回頭。
手腕很快被從身後攥住,另一邊肩膀也落入對方掌心。宋矜郁深知自己的力氣和這人沒得比,站着随他擺弄。
“你在發脾氣?”程凜洲擺正他的身體,劍眉擰起,“我什麼時候得罪你了。”
出差前還好好的,發照片過來也沒見不開心啊。
“因為我給你打錢?”他嘗試揣摩前妻的心思,語氣有些生硬,“你覺得我傷你自尊了?那什麼,是合法勞動所得,我真誠地想要向你購買……狗餅幹。”
“……”
在說什麼。
面對一個為了利益和他結婚,住着他的房子,還在靠擦邊直播賺錢的前妻,他竟會覺得自己給錢太多把他惹惱了嗎。
别這樣,好嗎。
神思恍惚間,肩膀上溫熱幹燥的手移向了他脖頸後方,握住,微微施力想讓他擡起臉。
宋矜郁抖了一下,長睫亂顫。
前妻的皮膚太過蒼白透明,眼下青紫的血管都清晰可見,像精美古瓷自然形成的裂紋。程凜洲不自覺松了力道,同時,右手指腹在他腕上撫到了一處凹凸不平的地方。
偏頭想要查看,身前的人忽的用力掙紮,他一時不慎被掙脫。
“你沒有得罪我。”宋矜郁後退兩步遠離,手臂垂下,“我隻是不想每天一大早就看到你,也不喜歡和你一起吃飯。我們根本不熟你不知道嗎?”
深黑的眉眼落了下來,程凜洲面無表情時會顯得懶散,是真正動怒的預兆:
“不熟?”
結過婚,住在一起,還有這人對他的态度,不熟?
他看起來脾氣很好是麼。
換别人用小番茄砸他試試?
“我們在一起是因為婚約,你别忘了。”宋矜郁擡眼,缥缈的煙霧彌散在眸中,讓他看起來很遙遠,“是我和你哥的婚約。”
他說,“不是你。”
“如果沒有那個意外,我們不會有任何聯系。這段婚姻不僅你覺得可笑,我身處其中也一直很為難。現在既然離婚了就保持些距離吧,你說過的,不會幹涉我,我各方面和程總相差很遠,也沒必要做什麼朋友。”
他一口氣說完,空氣裡安靜了許久。
程凜洲盯着他不語,眸光被深邃駭人的海吞沒。
宋矜郁轉身走進了畫室。
胸膛下陷輕出一口氣,他偏頭看向落地鏡,瞧見了自己眉梢眼角浮冰一般的冷漠。
和程凜洲不能含糊其辭,一定要把話說狠說絕才行。
好在他很清楚如何激怒他。
——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最該痛恨的,或許就是在婚姻中“接盤”了親哥的未婚夫。
不遠處的櫃子上擺着昨晚燃燒了一半的香薰蠟燭,用水晶鳳螺作為容器,蠟油的顔色是他最喜歡的普魯士藍。
宋矜郁走過去蹲下,精油味輕輕逸散出來,海藻一類深海植物的氣息與木質雪松融合得很妙,既遼闊又沉穩。
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手掌熨帖過的熱度似乎還留存在肌膚上。
快點走吧。
程凜洲。
那家小馄饨很好吃,等你走了,我就出去把它吃掉。
.
程氏集團總部。豪華寬敞可容納十數人的會客室。
高管們在單人沙發上坐得筆直,時不時偷瞄一下古董挂鐘,額頭冒汗。
他們總裁一向很準時啊,怎麼偏偏今天遲到了?這不是故意給對面難看嗎?
客座首位的女子喝了一口茶,唇角冷冷挑起:“小哲,我們這個堂弟怎麼還是這麼目中無人?你在他手底下工作挺辛苦吧。”
程鈞哲坐在對面的次席,聞言皺了皺眉:“姐,不要胡說。”
“我胡說什麼?從小到大就數他最不服管教,所以才……”程思娴頓住,瞥了眼右手邊的丈夫,“自家人就算了,今天殷總過來,他也不給面子嗎?”
程鈞哲無奈歎息,對着殷天逸微微欠身:“不好意思啊,姐夫。”
殷天逸闆着臉正要開口,會客室的門正好被推開。程凜洲大步走了進來,在場的高管皆松了一口氣,紛紛起身問好。
“抱歉,我遲到了。”
程凜洲坦然道歉,且實在英俊潇灑氣場強大,程思娴都忍不住半諷刺半感慨了一句:“程總恢複得挺好啊。”
“托老爺子的福。”程凜洲輕描淡寫。
一句話就讓程思娴不痛快了。
憑什麼。原先是程廷峥就算了,程廷峥死了外公竟然甯願把集團交給當時還不滿20的程凜洲,也不願意給在公司工作數年的程鈞哲。
不可否認程凜洲很天才,可他明明當時做出了那麼大逆不道有辱門風的事,簡直是家族之恥!
這次他失憶,她本以為舅舅他們一定會采取些動作,到現在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太奇怪了。
一番客套和交談過後,程凜洲點破了對方的來意:“殷總今天是為了‘盈尺’這個項目?”
殷天逸颔首。
“盈尺”是殷氏集團十年前開始打造的一個文旅地産項目。起初落地于殷氏總部所在的北方A城,後逐漸向周圍擴散,形成了一個頗具影響力的品牌。
近兩年殷氏決定在南方的江城重點打造一處落點,免不得就要和江城房地産龍頭程氏集團合作。程思娴和殷天逸也是因此相識,主動進行了聯姻。
“堂姐的意思是,把這個項目交給你和程均哲來做?”程凜洲靠着沙發背,目光波瀾不驚掃過姐弟二人。
程鈞哲不語,一副任憑決斷的模樣。
“難道程總還有更合适的人選?”程思娴靠向殷天逸的方向,拍了拍丈夫的手笑道,“你不用擔心我會偏幫他們,我在程氏的股份更多,分得清好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