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天空被晚霞染得斑駁濃郁。
宋矜郁車停在了校外的路旁,他的手指又按在了喉嚨口,幹澀的感覺比上次更強,下意識伸手去摸副駕前面的儲物櫃。
什麼都沒摸到。他想起來這不是那輛甲殼蟲,而且他的棒棒糖隻剩兩根了,還沒地方補貨。
“宋矜羽,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宋成章不滿的嗓音從話筒中傳出來,“我讓你幫二少爺恢複記憶,你和他提什麼大學的事?你的大學和他有關系嗎?”
宋矜郁嗯了一聲表示在聽,溫和回答:“沒有。”
宋成章繼續斥責:“事情過去那麼久了,你現在說又有什麼用?你難道還指望能來程氏工作?”他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當初要是聽我的話留在江城,還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這次宋矜郁沒答。
A市和江城一北一南,相距甚遠。離開家去A大上學是他第一次依照自己的心意做決定,偷偷瞞了許多人。可惜最後還是沒能留在那兒。
之後沒過多久他又出國讀了藝術。那是他最放縱的幾年,懷着遊戲人生的報複心态,課沒上幾節,背着畫本和顔料滿世界瘋跑。
雪山,沙漠,熱帶雨林,非洲大草原……除了海上基本都去過。玩了一堆危險的極限運動,滑雪跳傘登山賽車,遇過雪崩和泥石流,吃錯東西中過毒,大晚上被野獸圍住帳篷。好幾次差點沒命,但又奇迹般化險為夷。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滑野雪摔暈過去,他渾身劇痛地趴在雪地裡動彈不得,不知道是附近的居民還是和他一樣偶然路過的旅客,及時把他從山上扛下去,送進了醫院。
對方做好事不留名,宋矜郁沒能獲得救命恩人的信息,隻依稀記得是一個很年輕的男性,把他從雪地上抱起來時喘息聲有些顫抖。
那次之後他收斂了許多,盡量“愛惜生命”。
他還會提前說清楚,和途中遇見的合适的人開啟一段戀情——牽手,擁抱,接吻,相伴體驗不同的風貌,幻想成為當地人的一生,然後在旅途結束後幹脆利落地分開。
這些,都和程凜洲無關。
直到差不多四年前。在F國。
……
昏暗迷離的酒吧,空氣裡漂浮着酒精和淺淡的香薰味,音樂鼓點沉重,遮掩了大部分的人聲。
宋矜郁歪坐在吧台前,精心調好的酒被人搶走,粗魯灌進喉嚨,他隻能咬下孤零零的橄榄。
“三個月,你該給點回應了。”棕發碧眼的混血男人将馬天尼杯用力擱下,昂頭,長出一口濁氣,“我還從沒有追一個人追這麼久過。”
“我說過,不和同學戀愛。”宋矜郁嚼着脆脆的橄榄,澀得皺了下臉,“你要喝酒我請你,賽車也行,别的就算了。”
“我有未婚夫。”他伸出左手給對方看自己的無名指,上面有一個素圈戒指,“——看。”
那人冷笑:“你未婚夫知道你滿世界和男人睡覺嗎?”
宋矜郁不以為意。
首先他沒睡,其次程廷峥還真知道。但這人太不禮貌,他懶得再和他啰嗦。
“不喝就算了。”宋矜郁往空杯子裡吐橄榄核。因為太難吃還小yue了一下。
“騷貨。”
這動作不知怎麼刺激了旁邊人的神經,旁邊傳來惡狠狠的一句。
宋矜郁皺眉望過去。
“我沒耐心再陪你玩那些無聊的遊戲。”對方徹底撕下了面具,盯着他眼底湧現暴戾的情緒,“今天我來這就是為了睡你,而且非睡不可。”
宋矜郁安靜聽着,搭在桌内側的手指一伸,吧台裡的人默默把一瓶啤酒倒着放在了他手上。
“你以為你裝得很好麼?高嶺之花?隻談情不上床?”那人絲毫不覺,探身過來,向下抓握宋矜郁的大腿,“你瞞得了别人瞞不了我,你就是個欠艹的婊——”
酒吧迷離閃爍的光線中,混血男人的唇用力開合,宋矜郁清晰地看見在下一個音節發出前戛然而止,哐!
不是他動的手。
一道颀長挺拔的身影突然出現,像漫畫分鏡裡的角色,一腳把按在他腿間的男人從斜角畫格暴力踹出了邊框,哐啷啷撞倒了身後的一排椅子。
整個酒吧都因此陷入了寂靜,無數視線向這邊投過來,連音樂都停了。
男生毫不在意,垂眼盯着地上掙紮起身的人,似乎準備随時補一腳。
他穿了件看不出logo的黑色牛仔外套,工裝褲和帆布鞋,袖口捋上去一截,小臂修長,手腕處骨骼明晰,戴了一塊适配的黑銀色機械腕表,貴氣又冷感。
宋矜郁視線上移……
嗯。
他剛剛還擔心來人揍了這混血佬會收不了場,現在是不用了。
玻璃酒瓶在掌心旋轉一圈,宋矜郁開蓋喝酒。
……
沒多會兒,身旁的座椅被拉開,收拾完殘局的男生落座。
宋矜郁側眸和他對上視線,斟酌了一下開場白。
“看你面熟,我們見過嗎?”誰知,程凜洲先開了口,嗓音低冷。
“?”
宋矜郁一怔。這小子又不記得他了?
也對。
距上次某男高“索吻失敗”都過去三年了,他出國後還染了個很不低調的發色。
眸中多了幾分興味,宋矜郁打量着對方長開後更深邃淩厲的眉眼——他時常覺得程凜洲長得很英俊渣男。就那種表面冷酷,從眼皮子下面看人,實則很壞很會玩的。
于是他問:“這是你們青少年搭讪的手段嗎。”
程凜洲皺眉:“不說就算了。”
但人并未從位置上離開,拿起調酒師遞過來的酒水單看了起來。
宋矜郁喝了一口手中的草莓啤酒,不知所謂地撒了個謊:“應該沒有吧。”
程凜洲沉默了一會兒:“哦。”
這聲稍顯生硬,許是搭讪沒奏效,挫敗了。
手指在桌上點了點,他秉着為數不多身為“長輩”的責任心提醒:“你成年了嗎?未成年不許飲酒。”
程凜洲言簡意赅:“今天。”
這麼巧。宋矜郁想了想,從位置上站起了身。
酒吧的老闆是他朋友,他熟門熟路走到了吧台後面,卷起毛衣袖口:“我請你喝一杯好麼,算是你剛才替我揍那混蛋的報酬。”
程凜洲放下了手裡菜單,擡眼瞥他:“那是你前男友?”
“不是啊,我眼光沒那麼差吧。”
男生扯了一下唇角。
宋矜郁看出了嘲諷和輕蔑。挺欠揍的。
酒的名字就是生日快樂。沒有固定的配方,他依照心情加入了口感相對柔和的伏特加、藍橙利口酒和檸檬汁,搭配提前用蝶豆花泡過的蘇打水,形成了一杯透亮的藍紫色漸變。
“喜不喜歡這個顔色?”他随口問。
程凜洲往他頭發上掃了一眼:“……還行。”
最後在杯頂端擠入奶油,撒上五顔六色的彩針糖,又翻出來一根小熊蠟燭插在奶油上,點亮。
明亮的火光在他白皙的指尖閃爍跳躍,宋矜郁把酒杯輕輕推到了男生面前。
程凜洲抱着胳膊盯了兩眼,語氣聽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你哄小孩兒?”
“18歲不是小孩是什麼。”宋矜郁說,“快許個願吧,奶油馬上就化了。”
程凜洲闆着臉不語。
這個年紀的男生最容易浪漫過敏,宋矜郁猜他覺得矯情,說:“直接吹也行,我祝願你十八歲每天開心。”
程凜洲擡眸瞥了他一眼,火光搖曳間,眸光幽暗似深海。
蠟燭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