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涼沁,打素白紗的雕花窗縫裡,徐徐吹入房中。
溫彥之在床上翻了個身,仰面看着頭頂的繡鶴帳幔。
齊昱的話如同幼時學的千字文,一字一句,種種線索,在他腦中好似紮了根。一時間林太傅、大理寺、禦史台一場一場在腦海中浮過,最終,所有紛擾的句子在腦中散去,隻剩下那一句。
“安穩,方能圖後事。”
數年回憶如雲煙,好似将他慢慢籠罩起來,朦胧中,他不甚踏實地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隐約聽見有人哭喊着拍打外面的院門。
睜開眼,晨曦薄光從窗棂間透了一絲在地上,還帶着黎明的暗黃,可見天色十分早,尚不到上工的時辰。
門外之人還在哭,仔細分辨那聲音,好似隔壁院裡的薛嬸。
他連忙披起衣服去應門,甫一打開院門上的小窗,便見外面站着的婆子涕淚橫流地哭喊:“溫公子啊!出事了——雲、雲珠小姐不見了!”
“雲珠?”溫彥之一驚,忙系好外衣打開門,扶着那婆子:“薛嬸,究竟怎麼回事?”
四周行走的販夫并街坊鄰裡已有早起的,此時都是伸長了脖子看着這邊。被扶着的薛嬸捂着臉哭,面上全是懊悔:“夜裡我幫雲珠小姐理好床鋪服侍了洗漱,便就回了耳房睡覺,然今早起來為小姐掃灑,進主屋去,小姐她……卻不見了……”
溫彥之長眉皺起,急急走向隔壁那座院子,擡腳跨入,隻見那院子還是平時的模樣,幹淨整潔,亦飄着閨閣女子愛用的香氣。他入得主屋,果見屋内一人沒有,杏色的小花床被中空空蕩蕩。
薛嬸在後面踉踉跄跄地跟來,一邊拭淚一邊道:“平日這時辰,小姐還在熟睡,園中四下我亦都找過,并不見雲珠小姐……溫公子,你說小姐她——不會是,不會是……想不開……”
“别胡說。”溫彥之立馬打斷了薛嬸,可自己的心卻也不那麼實在。
然而還沒等他做多想,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喝令:“刑部辦案!閑雜人等速速回避!”
刑部?
溫彥之不及走到院中,隻聽簌簌靴聲,一個身着六品官服的刑部令史領了六個吏官踏進院内,擡頭看見溫彥之和薛嬸在此,便勒令左右:“将此二人帶回司部,以侯提訊。”
溫彥之問薛嬸:“你報過案?”
薛嬸此時已然吓傻了,茫然地搖頭,“溫公子……我沒有……我……”
兩個吏官已然上來抓起了薛嬸,另兩個正要抓溫彥之,卻聽溫彥之忽然道:“大人容禀,溫某就職内史府,乃禦前起居舍人,寅時上工,諸位大人要帶走溫某,煩請向宮門通禀一聲。”
吏官愣了愣,看向令史。
令史冷笑道:“本令史見你就是嫌犯,還敢大言不慚說自己效命禦前,真是吃了豹子膽,以為自己有幾個腦袋可砍!”遂号令左右拿了溫彥之,又留下兩人取證,便帶頭走了。
齊昱迷蒙之中隻覺脖頸微酸,眼睛睜開一道縫來,忽發現自己竟不知何時,撲在禦書房的案上睡着了。
案上散着本看了一半的奏章,他慢慢直起身,扯了扯身上沒有換下來的玄色衫子,隻覺有些悶熱。
又是一夕夜讀,困。然而奏章還有幾本沒批完。
眼見殿側的滴漏已然漫過“寅時”的刻度,齊昱挑起眉來,再看了眼空空的大殿。
“周福。”
周福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皇上。”
然後,周福見自家皇上目光落在大殿右側的秋菊屏風後,笑顔明媚。
“溫舍人呢?”
石室,鐵鎖,牢門。
四下有股幹草濕腐的氣味,溫彥之坐在牢内的石台上,盡量離那張不知多少人睡過卻經久不換的草席遠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