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輸了,我們輸了!他不會再回來了。那個狐狸精會牢牢抓住他。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易伍默默低下了頭,眼神空洞,連痛苦都已麻木:“媽媽,你......還愛我嗎?”
谷佳慧先是愣了一瞬,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而後冷笑聲在空蕩的樓梯間激起回響,猶如一陣鬼魅的風:“愛?你配嗎?我谷佳慧一生要強,怎麼可能會愛一個蠢貨?”
她站在那裡,目光冷酷,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刀鋒,切割着易伍的靈魂:“當初要知道你是女孩,我早就把你流掉了,一團爛肉!你救了易冬至,蠢到發指,留下這麼大一個後患!比性别比不過,比成績,他樣樣不比你差。好不容易,他體弱多病又怕水,你剛好有個遊泳特長......”
谷佳慧雙眼發紅,伸出的指尖差點戳到易伍的眼球:“都毀了!是你,是你害了我們兩個!”
冷,從頭到腳寒到刺骨的冷。
心髒已經凍結成冰,牙齒上下打顫。
易伍的聲音沙啞無力,像一隻瀕臨死亡的小鳥:“所以,你一直愛的,是我的獎狀,我的三道杠,我的特長。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可谷佳慧甚至沒有耐心聽完。“愛”這個字令她嗤之以鼻。
她轉身離去,沒有回頭,仿佛背後是一團被抛棄的垃圾。
不用求證了,簡直是自取其辱。
這麼多年來,谷佳慧的話如同咒語反反複複在她耳邊說了千遍。
“人類經曆物競天擇、适者生存、趨利避害,才走到食物鍊頂端,慕強是刻在基因裡的。父母的愛,朋友的愛,男女的愛,全一樣。”
愛是強者赢家的專利。
她夜以繼日瘋狂逼自己,不敢有一絲懈怠。
要赢,要強,要冠軍,要第一!
即使自己隻是媽媽和溫霏鬥法的棋子,那也是她心甘情願走入棋局。正因如此,她永遠昂揚永遠剛強永遠生機勃勃,害怕露出一丁點脆弱膽怯的破綻。
這麼多年支撐她的信念,就是媽媽愛她。盡管媽媽苛刻冷漠、吝啬贊美、不近人情,對她的一切充滿了剝奪與支配欲,她也甘之如饴。
為了這一份愛,她可以忍受所有不公。易國昌的打罵與輕視,同學的霸淩與白眼,鄰居的流言蜚語,這些都無法傷害她分毫。
她的心,早已堅硬如鐵。
可現在,鐵被淚水泡出了鏽,心在一點點坍塌。
掩耳盜鈴了這麼多年,僞裝全部退潮時,最難過。真相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進了她的胸口。
愛确實是可怕的東西——最大的傷害都是最愛的人給的。是她自己,親手賦予了媽媽傷害她的權力。
季甯拎着一大包東西走到樓梯口,向管小安輕輕招了招手。
“我不知道這些夠不夠,你看看。”
管小安走過去一看,日用夜用超薄全棉,齊全到快趕上她家的小賣部了:“你怎麼不自己拿給她?”
“我......不方便。” 季甯壓低了聲音。這世上,總有哥哥沒辦法做到的事。
可就在這時,易伍從雙膝間緩緩擡頭,朝他這邊看了過來。
她努力擠出一個輕松的笑:“哥,你怎麼來了?比賽怎麼樣?”
管小安識趣地退了出去。
季甯在易伍身邊坐下,平日裡小心壓抑的情感突然如同洪水決堤。
他顫抖着伸手,毫不猶豫地緊緊抱住了她。
易伍曾無數次幻想過一個完美的避風港。
裡面幹燥溫暖,遮風擋雨,能包容所有的情緒,接納一切的不完美。
正如現在。
全世界都在下雨,隻有哥哥的懷抱最溫暖最幹燥最安全。她拙劣僞裝的堅強在這個懷抱裡徹底碎掉,淚水不争氣地瘋狂下落。
“我搞砸了。” 她抽了抽鼻子。
“你沒有。” 季甯也紅了眼眶,輕輕哽咽,“你很好。”
可她哭得更厲害了,鼻涕眼淚合一塊兒,臉成了花貓:“媽媽她......不愛我。”
“我愛你。” 季甯拿出紙巾,輕輕拭去她的鼻涕和眼淚,“你不是非要赢,才值得被愛的。”
說完,他掏出了口袋裡的号碼牌。
“我一直祈禱着今天能早點比完......結果卻抽到最後一個出場。”
他纖細修長的手指翻到卡牌的正面,“本來以為沒希望了,旁邊的人卻突然說要和我換......因果裡,所有安排可能都有它的道理。”
他擡手,貼上易伍被打紅的臉頰,輕輕撫着:“如果可以,我想把所有好運都給你。”
易伍低頭看了一眼那個号碼牌。
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阿拉伯數字的五。
*
歡歡作為跳水隊當之無愧的第一名,順利入選了市隊。
她興高采烈地跑到D區來找易伍,卻好巧不巧撞見了柴芳菲。
“你來找易伍?她早走了。” 柴芳菲聳了聳肩。
“怎麼會?我們約好了一起回家的。”
“她自己落選了,看你拿了第一,心裡不舒服呗。” 柴芳菲趁機添油加醋,指了指地面,“不然你看,這是什麼?”
歡歡滿臉狐疑地拾起地上的一面小旗子。上面工工整整地寫着“歡歡加油”,是易伍的筆迹沒錯。
然而此刻,旗子上卻沾滿了足印和泥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