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室慘白燈光下,A4紙堆成雪丘。
江燃的鋼筆尖懸在紙面,聲音像凍硬的冰:“寫。三千遍。穩。”
淩星扯過紙,筆尖狠狠戳下,墨團炸開如猙獰鬼臉。第一排“穩”字筋骨斷裂,殺氣四溢。
“穩?”他嗤笑,紅發甩過滲血紗布,“老子字典裡隻有殺!”
午休時唐飛偷塞能量棒:“燃神當年…也被逼寫過[忍]字。”淩星盯着江燃桌上那支筆帽刻“R”的鋼筆,狐狸眼眯起。
三千張“殺”字條貼滿訓練室牆壁,像血淋淋的戰書。
江燃撕下最中央一張,鋼筆尖穿透紙背,在淩星名字上戳出森冷黑洞。
訓練室的光線是毫無感情的慘白,來自頭頂一排排高功率LED燈管,将每一寸空間都照得纖毫畢露,也照得人心底發慌。巨大的環形戰術白闆光潔如新,上面空無一物,像一張沉默等待被塗抹的巨口。空氣中彌漫着新設備特有的塑料味和淡淡的清潔劑氣息,冰冷、空曠,缺乏人氣。隻有中央空調系統不知疲倦地送出恒定的低溫氣流,吹拂着桌面散落的幾頁數據報告紙角。
淩星癱坐在寬大的電競椅裡,身體陷進去大半,長腿毫無形象地架在桌沿,包裹着紗布的右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無意識地輕點着冰涼的金屬。他面前的曲面屏顯示器漆黑一片,倒映着他此刻寫滿煩躁的臉——眉頭緊鎖,下唇被咬得發白,額前那縷标志性的紅發也無精打采地耷拉着。左手舊傷處熟悉的鈍痛,随着空調冷風一陣陣襲來,攪得他心緒不甯。
腳步聲。
清晰,規律,不疾不徐,踩在光潔的防靜電地闆上,發出穩定而壓迫的“嗒、嗒”聲,由遠及近。
淩星沒有回頭,但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像一頭察覺到危險的野獸。架在桌沿的腿“唰”地收了回來,腳尖點地,身體下意識地坐直了些,目光卻依舊死死盯着黑漆漆的屏幕,仿佛能從裡面看出花來。
江燃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像一道切割光影的利刃。銀白色的短發一絲不苟,深灰色的教練服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勾勒出寬肩窄腰的挺拔輪廓。他手裡拿着一沓東西——厚厚一摞雪白的A4打印紙,紙張的邊緣在燈光下鋒利得像刀。另一隻手裡,握着一支通體漆黑、造型異常簡潔流暢的鋼筆,金屬筆身在冷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澤。
他沒有看淩星,徑直走到淩星旁邊的空位——那裡原本屬于唐飛。他拉開椅子,動作精準得如同設定好程序的機器。椅子腿摩擦地面,發出輕微的“滋啦”聲,在過分安靜的訓練室裡顯得格外刺耳。
江燃将那厚厚一摞A4紙,“啪”的一聲,放在了淩星面前的桌面上。雪白的紙堆瞬間占據了大半個桌面,像一座突兀的、散發着寒氣的雪山。紙堆邊緣鋒利,幾乎要戳到淩星搭在桌面的手臂。
接着,那支通體漆黑的鋼筆,被輕輕放在了紙堆的頂端。筆尖朝外,閃着一點烏沉沉、令人心悸的寒光。
做完這一切,江燃才緩緩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位置離淩星不遠不近,恰好在一個能施加無形壓力、卻又保持着某種冰冷距離的位置上。
訓練室裡隻剩下空調送風的低鳴和兩人之間無聲對峙的、幾乎令人窒息的死寂。
江燃終于側過頭。銀邊眼鏡的鏡片反射着頂燈慘白的光,将他那雙冰灰色的眼眸完全遮蔽在反光之後,隻剩下一片冰冷、無機質的亮斑。他的目光,穿透鏡片,落在淩星那張寫滿桀骜不馴和壓抑怒火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薄唇微啟,聲音不高,卻像凍硬的冰坨子砸在金屬地闆上,每一個字都帶着冰冷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裁決:
“寫。”
他停頓了半秒,仿佛在給這個單字命令增加分量。
“三千遍。”
最後一個字,清晰地、緩慢地、如同冰錐般鑿進淩星的耳膜:
“穩。”
“穩?”
淩星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底下最荒謬、最刺耳的笑話,猛地從鼻腔裡擠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嗤笑。他身體前傾,手肘重重地砸在桌面上,震得那摞雪白的A4紙都晃了一下。那雙上挑的狐狸眼裡,瞬間燃起兩簇被徹底點燃的、暴戾的火焰。
“寫穩?” 他盯着江燃鏡片後那片冰冷的反光,聲音因為極緻的荒謬感而拔高,帶着毫不掩飾的嘲諷和挑釁,“老子打比賽靠的是穩嗎?啊?!”
他猛地指向自己身後巨大的戰術白闆,仿佛那裡還殘留着昨天那場驚心動魄的1v5翻盤影像:“昨天那五個!要不是老子殺穿他們!穩?!穩他媽的墳頭草都三丈高了!” 他因為激動,裹着紗布的右手猛地揮了一下,紗布邊緣瞬間洇開一小片刺目的鮮紅,傷口顯然又崩裂了。
“姓江的!” 淩星幾乎是咆哮出來,額角的青筋因為激動而暴跳,“你他媽是不是有病?!用你那套烏龜殼理論框我?老子字典裡隻有一個字——殺!殺穿!殺透!殺到他們泉水不敢出來!懂嗎?!”
江燃依舊端坐着,如同一尊冰雕。淩星的咆哮和飛濺的唾沫星子,似乎連他一絲衣角都無法撼動。鏡片後的目光沒有絲毫偏移,冰封般的平靜下,是更加深沉的、不容動搖的意志。
他不再說話,隻是擡起那隻握着鋼筆的右手。骨節分明的手指異常穩定,指根那道猙獰的疤痕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目。他伸出食指,用那修剪得極其幹淨、弧度完美的指甲,極其精準地、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輕輕點了一下鋼筆旁邊那摞雪白A4紙的最頂端。
動作很輕,卻像重錘砸在淩星緊繃的神經上。
意思再明白不過:寫。立刻。馬上。沒有商量。
淩星死死盯着那根點着紙張的手指,又猛地擡頭看向江燃那張毫無表情的臉。胸腔裡的怒火如同被澆了油的熔岩,瘋狂地翻騰、膨脹,幾乎要将他整個人從内而外燒成灰燼!他感覺自己的理智正在被這冰冷的命令和無聲的壓迫一寸寸碾碎!
“行!寫!老子寫給你看!”
一聲壓抑到極緻的低吼從喉嚨裡擠出。淩星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兇獸,猛地伸出手,帶着一股要将桌面抓穿的狠勁,一把從紙堆最上面扯過一張雪白的A4紙!紙張被他攥得瞬間起皺、變形。
他另一隻手則粗暴地抓過那支通體漆黑的鋼筆!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皮膚傳來,帶着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厭惡的質感。他甚至能感覺到筆身上細微的、冰冷的紋路。
淩星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拔開筆帽!他直接握着筆杆,将筆尖狠狠怼在被他揉皺的紙面上!力量之大,讓堅硬的合金筆尖瞬間刺破了脆弱的紙張,發出“嗤啦”一聲令人牙酸的撕裂聲!
一團濃稠得化不開的漆黑墨迹,如同被強行擠爆的毒瘤,在筆尖刺破的紙洞周圍猛地炸開、暈染!瞬間洇透了好幾層紙,形成一個醜陋、猙獰、充滿破壞力的墨團!像一個無聲的、充滿惡意的嘲笑。
淩星喘着粗氣,赤紅的雙眼死死盯着那個墨團,仿佛那是他所有憤怒和屈辱的宣洩口。他握着筆,手腕以一種近乎痙攣的力道,狠狠地在墨團旁邊拖動!
鋼筆尖刮擦着粗糙的紙面,發出沙啞刺耳的“嘶啦”聲,如同鈍刀割肉。
一個巨大的、扭曲的、筋骨猙獰的“穩”字,在墨團旁邊艱難地、掙紮着“爬”了出來!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字!橫不像橫,豎不像豎!筆畫粗粝狂放,帶着一股要将紙張徹底撕裂的蠻力!起筆處墨色濃重如潑血,收筆處卻因為用力過猛而幹澀飛白,像一條條絕望的、崩斷的筋!整個字的結構完全散架,歪斜扭曲得如同醉漢的塗鴉,撲面而來的不是穩定,而是狂暴、混亂、瀕臨崩潰的殺伐之氣!
這根本不是在寫字!這是在用筆尖施暴!是在用墨迹詛咒!
“穩?!” 淩星猛地擡起頭,布滿血絲的狐狸眼死死鎖住旁邊依舊端坐如冰的江燃,聲音嘶啞,帶着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和極緻的嘲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硬生生擠出來的,裹挾着血腥味:
“看清楚!老子字典裡——隻有殺!”
正午刺眼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照射進空曠的訓練室,在地闆上投下大片明晃晃的光斑,卻驅不散室内的冰冷和死寂。
那堆雪白的A4紙山依舊矗立在淩星桌上,隻被粗暴地撕掉了一張。剩下的,如同無聲的嘲諷。
淩星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僵坐在椅子裡。桌上攤着那張被他蹂躏過的紙,上面那個巨大、醜陋、充滿戾氣的“穩”字和旁邊炸裂的墨團,像一塊醜陋的傷疤,刺眼無比。他低垂着頭,額前那縷紅發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張臉,看不清表情。隻有緊握成拳、擱在膝蓋上的雙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着死白,微微顫抖着。紗布下,崩裂的傷口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混雜着舊傷的鈍感,啃噬着他的神經。
“咕噜……”
一聲極其輕微、卻在此刻死寂環境中異常清晰的腹鳴,從他肚子裡傳了出來。
饑餓感如同潮水般湧上,更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煩躁和委屈。媽的,布丁沒吃到,網被斷了,還要被逼着寫這狗屁倒竈的“穩”字!那個神經病!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憋屈和怒火徹底吞噬時,一陣刻意放輕、卻依然略顯笨拙的腳步聲從訓練室門口傳來。
淩星猛地擡頭,眼神兇狠如受傷的孤狼。
門口探進來一張圓圓的、帶着點嬰兒肥的臉,鼻梁上幾點雀斑在陽光下格外顯眼。是唐飛,隊裡的輔助。他懷裡抱着一個巨大的、印着卡通圖案的零食袋子,鼓鼓囊囊,幾乎要撐破。對上淩星那雙布滿血絲、戾氣未消的眼睛,唐飛明顯瑟縮了一下,圓圓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怯意,但還是硬着頭皮,像隻偷溜進來的小倉鼠,踮着腳尖,飛快地溜了進來。
他左右張望了一下,确認江燃不在附近,才小跑到淩星桌邊,動作快得有點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