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哥?” 唐飛的聲音壓得極低,帶着點讨好,又有點緊張。他飛快地從懷裡那個巨大的零食袋裡掏了掏,摸出一根包裝花哨、印着“高能補充”字樣的能量棒,像遞什麼秘密武器一樣,小心翼翼地、飛快地塞到淩星擱在膝蓋上的拳頭旁邊。
淩星沒動,隻是用那雙依舊帶着戾氣的狐狸眼冷冷地斜睨着他。
唐飛被看得有點發毛,咽了口唾沫,圓圓的眼睛瞟向江燃空着的座位,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聲:“那…那個…星哥,你别太跟燃神置氣…” 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在猶豫要不要說,最終還是沒忍住,帶着一種分享秘密的小心翼翼,悄聲道:“其實…其實燃神當年剛打職業的時候…也被他教練這麼搞過!”
淩星布滿血絲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唐飛沒注意到淩星細微的變化,自顧自地小聲道:“我聽青訓營的老教練說過!那時候燃神比你還狂!打法兇得沒邊,簡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他教練…也是個狠人,直接把他關訓練室裡,逼他寫…寫那個字!” 唐飛努力回憶着,“好像是…[忍]?對!就是[忍]!寫了整整五千遍!手都磨出血泡了!”
他頓了頓,圓圓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聲音帶着點感慨:“燃神他…後來打法就變了。穩得可怕,像台機器。大家都說…是那五千遍[忍]字刻進骨頭裡了。” 他偷瞄了一眼淩星桌上那個猙獰的“穩”字,又飛快地補充了一句,“他…他大概…也是為你好?怕你…像他以前那樣…出事?”
唐飛說完,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有點害怕地縮了縮脖子,抱着他那袋巨大的零食,又像隻受驚的兔子一樣,踮着腳尖,飛快地溜出了訓練室,留下淩星一個人僵在原地。
“忍”?五千遍?磨出血泡?
淩星的眉頭緊緊鎖起,目光下意識地再次投向旁邊江燃的座位。
桌面上很幹淨,隻有一台合着的筆記本電腦,一個純黑色的陶瓷馬克杯,杯沿沒有一絲水漬。而在馬克杯旁邊,端端正正地擺放着一支筆。
正是那支通體漆黑、筆尖曾刺穿紙張、留下猙獰墨團的鋼筆。
此刻,它靜靜地躺在那裡,筆帽嚴絲合縫地蓋着。在靠近筆夾頂端的位置,一個極其微小、卻異常清晰的字母,被巧妙地蝕刻在黑色的金屬表面——
R。
字母線條硬朗,帶着一種冰冷的、金屬特有的質感,在午後的陽光下,反射着一點幽微的、不易察覺的冷光。
淩星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個小小的“R”上。唐飛的話,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混亂的思緒裡激起了一圈圈漣漪。江燃也曾被這樣對待過?用這種近乎羞辱的方式,把“忍”字刻進骨頭裡?所以他現在,要用同樣的方式,把這該死的“穩”字刻進他淩星的骨頭裡?
一股強烈的、混雜着荒謬、不甘和被強行扭曲的憤怒,再次沖上淩星的頭頂!為他好?放屁!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帶得椅子向後滑去,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銳鳴!
他不再看那支筆,不再看那個“R”。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兇獸,幾步沖到那堆雪白的A4紙山前,雙手抓住厚厚一摞紙的邊緣,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扯!
“嗤啦——嘩啦!”
雪白的紙張如同被驚起的鴿群,瞬間漫天飛舞!紛紛揚揚,灑滿了訓練室冰冷的地闆!
淩星彎腰,從地上胡亂抓起幾張散落的A4紙。他再次抓起桌上那支冰冷的鋼筆,這一次,他拔開了筆帽!尖銳的合金筆尖暴露在空氣中,閃着森然的寒光。
沒有猶豫,沒有章法!他俯下身,将紙按在桌面上,手腕帶動筆尖,在雪白的紙面上瘋狂地、暴戾地劃動!筆尖刮擦紙面,發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如同毒蛇吐信!
一個又一個巨大、扭曲、筆畫狂放、力透紙背的“殺”字,如同被囚禁的兇魂,被他粗暴地釋放出來,烙印在紙張上!每一個字都帶着沖天的戾氣,每一個筆畫都像是要撕裂紙張!墨迹濃重,飛白處如同濺射的血點!
他寫了一張,又一張!動作快得近乎瘋狂!寫一張,就狠狠地将它拍在訓練室光潔的牆壁上!用拳頭砸上去,讓紙張死死粘住!
“啪!” 一個巨大的“殺”字貼在戰術白闆邊緣。
“啪!” 又一個“殺”字覆蓋在巨大的戰隊LOGO海報上。
“啪!啪!啪!” ……
雪白的牆壁,冰冷的戰術闆,巨大的落地窗……訓練室目之所及的每一個角落,都迅速被這些漆黑、猙獰、充滿狂暴氣息的“殺”字所侵占!像一張張無聲的血淋淋戰書,又像一片片宣告反叛的黑色旗幟,在慘白的燈光下,散發着令人心悸的瘋狂和絕望!
整個訓練室,仿佛瞬間變成了一個被“殺”字詛咒的、充滿硝煙氣息的戰場!
江燃推開訓練室厚重的隔音門時,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午後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将訓練室切割成明暗交織的碎片。然而,映入他冰灰色眼眸的,不再是空曠、冰冷、秩序井然的訓練空間。
牆壁,如同遭遇了一場暴烈的、黑色的雪崩。
目之所及,幾乎每一寸光潔的牆面上,都被粗暴地貼滿了雪白的A4紙。紙張的邊緣因為倉促的粘貼而卷曲、翹起。而每一張紙上,都隻寫着一個字——
殺!
巨大,扭曲,墨色濃重到幾乎要滴落下來。筆畫狂放不羁,力透紙背,橫豎撇捺都帶着一股要将紙張徹底撕裂、将牆壁徹底洞穿的狂暴戾氣!起筆處墨團淤積如血痂,收筆處飛白淩厲如刀鋒!整個字的結構被刻意地打散、變形,像一隻隻被強行釘在牆上的、兀自掙紮咆哮的兇獸!成百上千個“殺”字,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如同無數雙充滿怨毒和反叛的眼睛,在慘白的燈光下,無聲地、冰冷地注視着推門而入的人。
空氣裡彌漫着濃郁的、尚未散盡的墨水和紙張纖維被暴力摩擦後的氣息。死寂,卻又充斥着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喧嚣和瘋狂。
江燃站在門口,銀邊眼鏡後的冰灰色眼眸,緩緩掃過這片被“殺”字覆蓋的、如同精神污染般的牆壁。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覆蓋着萬年不化的冰層。隻有鏡片邊緣,反射着一點冰冷、銳利的光。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訓練室正中央,那片巨大的、原本用于戰術分析的空白區域。那裡,一張被貼得格外端正、格外醒目的A4紙,像一個被特意标記出來的靶心。
紙上那個“殺”字,寫得格外巨大,格外猙獰,墨色幾乎完全覆蓋了紙面,透着一股同歸于盡的瘋狂。而在紙張的右下角,用同樣狂放的筆迹,簽着一個名字——淩星。
江燃邁步,走進了這片“殺”字的叢林。他的腳步依舊穩定,踩在散落着零星紙張碎片的地闆上,發出輕微卻清晰的聲響。他徑直走到那張位于中央的“戰書”面前。
站定。
他沒有立刻動手撕扯,甚至沒有看那個張牙舞爪的“殺”字。冰灰色的目光,落在了那個簽在右下角的、同樣充滿挑釁意味的名字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
然後,江燃緩緩擡起了右手。那隻骨節分明、無名指根帶着猙獰疤痕的手,伸向了自己教練服胸前的口袋。
他從裡面,取出了那支通體漆黑、筆帽上蝕刻着“R”字母的鋼筆。
他拔開了筆帽。
尖銳的合金筆尖,在慘白的燈光下,閃爍着一點森然的、冰冷的寒芒。
他沒有絲毫猶豫,手臂穩定得如同鋼鐵支架。筆尖懸停在簽名處——“淩星”兩個字的上方。
然後,猛地刺下!
“嗤——!”
筆尖帶着一股決絕的、穿透一切的力道,狠狠紮穿了單薄的A4紙!發出紙張纖維被瞬間撕裂的、令人心悸的銳響!
堅硬的合金筆尖穿透紙背,深深刺入了下方堅硬的戰術闆!發出沉悶的“笃”的一聲!
一個細小、卻無比深邃、邊緣帶着撕裂痕迹的孔洞,赫然出現在“淩星”兩個字的中央!像一顆冰冷的、緻命的子彈留下的彈孔。漆黑的墨迹順着孔洞的邊緣,如同凝固的血液,無聲地、緩慢地暈染開一小圈,将那個名字釘死在冰冷的背景闆上。
江燃保持着刺穿的動作,手臂懸停在空中,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他微微低着頭,銀邊眼鏡的鏡片完全遮蔽了眼眸,隻有那一點穿透紙背、深深嵌入戰術闆的筆尖寒芒,在滿牆猙獰的“殺”字映襯下,散發着一種無聲的、令人膽寒的森然威壓。
訓練室裡,隻剩下空調送風的低鳴,和筆尖穿透紙張、釘入木闆後,那細微的、仿佛還在持續震顫的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