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璎想起方才回房路過前廳,方桌已搬在東側,空出的一塊地方擱了隻圓木盆,想是阿豚的澡盆。
過不多久,含璎聽見門吱呀一響,腳步聲漸近,她面朝裡躺着,偷偷睜開眼,見喜帳上映出一道人影,正靠近床邊。
她忙合上眼,蝶翅般的長睫毛不住地抖動。
那腳步聲到了床前,頓了頓,離開,很快又折返。
含璎緊閉雙目,心跳如鼓。
這床鋪雖躺得下兩個人,卻不多寬敞,她察覺到外側一沉,後背有熱意貼近,周從寄坐下了。
等了片刻,忽覺頭發被人攥住了,耳畔聽見巾帕摩擦發絲的聲響。
周從寄在給她擦拭濕發!
動作算不得熟練,含璎腦袋給他扯得微微地晃,忍了又忍,實在裝不下去了,才轉過頭來,怯怯地望着他。
周從寄一雙黑眸沉靜幽深,面上并無訝色,顯是知道她裝睡,卻未點破,隻将帕子遞給她道:“擦幹再睡。”
含璎窘得耳根通紅,不敢看他,接過帕子,火速爬下床,正低頭找鞋,周從寄将她方才甩在角落的兩隻鞋撿了過來,端正地擺在床前。
“多、多謝郎君。”
含璎跑到桌前,背對着床,稍稍傾過身,将長發撥到一側,仔細到恨不能一根一根地絞幹,一面支着耳朵,留意周從寄的動靜。
因不知如何應付今晚,心中難免煩亂。
一時覺得既已成親,便該行夫妻之事,周從寄身上有皂角的清香,聞着幹淨清爽,并不叫人讨厭,蘭因寺那回,她見過他赤着上身,亦非畫中男子那般形容猥瑣。
一時又想,算上今日,她與他才見過四回,怎可那般親親摸摸?
她聽見一陣窸窣後便沒了動靜,偷偷拿眼尾一掃,周從寄已躺下了,穿了身白色裡衣,也沒蓋被。
含璎磨蹭許久,才蹑手蹑腳地移到床邊,借着燭光打量他,見他閉着眼,呼吸平穩,已睡着了。
看來他沒翻那冊子,還不懂夫妻要行何事,她從前也以為夫妻隻是同床共寝呢。
含璎心底竊喜,他倒真是個君子,因是她的東西,撿了也沒亂翻。
她做賊似的從他身上跨過去,小心躺下。
躺下不久,周從寄翻了個身,将背對着她。
含璎望着他的背影,提起的心終于徹底放了回去。
随即想,這麼大的人,怎不知蓋被?家中原就窮困,若是着了涼,看病抓藥都要用錢。
這般想着,忙将裹在身上的被子給他分了一半,又仔細替他掖好被角。
她不認床,自是一夜好夢。
次日,晨光灑進窗格,才迷迷瞪瞪地睜眼,望着陌生的帳頂呆了片刻,想起自己已嫁在周家了。
周從寄不在,伸手一摸外側床鋪,涼的。
含璎爬起來,屈膝坐在床上,揉揉眼,見對面桌上多了一面銅鏡。
她下床穿了外衫,坐到桌前,抓起梳篦通發。
往日都是巧果替她梳頭,巧果會的不多,常梳雙鬟髻,她日日看着,以為會了,一試才知隻是眼會了。
大夏朝已婚女子須得将全部頭發梳上去,她更不會,盤弄半天,總不成樣子,絲帶、簪子沒一個服管。
她洩氣地将梳篦往桌上一拍,有些羨慕絞了發的姑子。
巧果還誇她頭發又密又黑,怎不說若是梳不起來,蓬着頭,便和炸毛犬似的。
周從寄在門外看了一眼,将寶葵叫了進來。
寶葵在圍裙上抹抹手,在她身後站定,笑道:“嫂嫂喜歡什麼發髻?”
含璎見了救星,忙問:“你都會梳什麼髻?”
寶葵指指她自己的髻子,“我隻會這個。”
含璎:“……”
好在她也不挑,眼下隻要不叫她蓬着頭,如何都好。
于她而言,這世上有兩樁事頂難,一是捏花馍,另一個便是绾發髻。
幼時阿娘替她梳,後來是巧果,阿娘也不很會,聽說學了好久才勉強绾出個樣子,到她這裡,更是連學都學不會,手笨得離奇。
可見老天爺給她配的是雙做飯的巧手,不會绾發不奇怪,樣樣都好,豈不是太貪心了?
洗過臉回來,早飯已在桌上了,盤裡裝了幾塊餅子,配的麥粥。
周從寄兄妹三人各坐了方桌一側,都在等她。她坐下了,才動筷。
含璎将粥碗湊到嘴邊,一聞就覺得不對,怎有股糊味?
喝了一口,險些嘔出來,又酸又糊,這是麥粥?
世上竟有人連粥也煮得這般叫人難以下咽?
“寶葵,這粥是你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