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德見杜清品有些搖擺,也知不宜再深入而談,便轉起了話鋒。
“當然我曉得公子或許心有顧慮,公子可以和杜老爺商議一番再做定奪,倒是不急。”
說完,懷德起身欲走。
杜清品深歎一口。
面色微紅,猛拍大腿,起身而立,“姑娘留步,如今家中一切事宜都由我做主。既然姑娘誠心相邀,我們就定下。”
視線劃過對面的屏風,懷德腳步及時頓住,轉身展笑。
“好。”
阿霜默不作聲遞上來書箱,裡面放着懷德早已寫好的商約文書。
遞給杜清品,簽字按押,契約各一份,便算成了。
懷德折起自己的那份文書,慢慢道:“無題書齋接到了一筆書院的印書生意,如今還剩餘五百冊的印量急着要交付,這批單子恐怕要交給公子來做了。”
“什麼時候要?”
杜清品回的很快。
懷德伸出三指,“中秋為限,我得親自給書院送過去。”
杜清品點頭應下,五百冊的印量不算多,自己的書坊全力印刷來得及。
“那就不叨擾了。”
懷德将文書收好,妥帖的放回了衣袖裡。跟着和阿霜一起出去。
*
待兩人走後,圈椅後方的漆木屏風被人推開。
幽暗的内室驟然見光,從裡面走出一位清俊的男子。
杜清品猛灌了一口茶,朝着男子道:“師兄,懷德姑娘果真不一般,怪不得你聽到她來,人都不走了非要留下偷聽。”
“我可不是偷聽,我是光明正大。”
“切,還不承認。”
杜清品眉毛上揚,“不過師兄,你怎麼會認識懷德姑娘?”
男子沒有回答杜清品的問題,擡手卷起書案上賦閑小說,朝着杜清品的腦袋輕敲了下。
“她知道書房裡還有旁人,我自然就不是偷聽。”
“啊?”杜清品兩條寬眉蹙在一起,想不通懷德姑娘是如何知道的。不過師兄既然說被發現了,那便是真的了。
杜清品不由得想到剛才的事,趕緊問:“師兄,你說懷德姑娘是真要與我合作嗎?”
男子的手指探向檀木案,拾起杜清品的那份契書。
眸眼微掃,嘴邊緩緩露出一絲笑意。
男子将文書輕輕置下,“七分真,三分假。不過與她合作你不會吃虧,總歸是要給令尊留下些家業,不能都被你敗落了去。”
“嘿嘿,師兄說的是。”
杜清品撓頭,“師兄,懷德姑娘吩咐的事情我得去辦。那我們昨晚商議的事?”
男子食指叩響茶幾,“以大局為重,不能耽擱。”
“明白了。”杜清品趕緊應下。
“我也該走了,書院的事還要忙活。”
男子跨出門檻,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轉身朝着屋内交代道:“三日後的書院講學,你不用來了。”
“哈?不是說好了要和衆師兄弟們一起受講。顔午師弟還邀我晚上吃酒,一起中秋賞月呢。”
“不準來。”
男子撂下這話,不理身後的聒噪,一席白月袍,漸消失在朗日下。
*
回程的馬車裡,懷德呆坐着,不言不發。
阿霜雖然已經習慣了時常沉默的懷德,可隐隐的覺得她有些不開心。
找了話開口道:“懷德,你剛,剛,真厲害,我都覺得談談不成了,沒想到,還還簽下了。”
“是嗎?”懷德聽見阿霜誇贊,有些不好意思。
跟着解釋道:“其實不是我厲害,杜清品可能也沒有想與我合作。我那一番掃除時弊風氣的論述還不足以打動他,應該是那位躲在暗處的人才真正讓他下了決斷。”
“哪裡,有,有人?我怎麼沒看見?”
“在你身後。”
阿霜下意識回頭,卻不妨磕撞到了牆闆上,“唔!好痛!”
淚水頓時飛出來,捂着頭蹲在車廂裡。
“你慢着點,”懷德趕着湊過去,“我說的是剛才,杜清品的書房裡,人就躲在你身後的屏風後面。”
阿霜回想着,落座後好像身後是有一架屏風,不過她一直都關注着懷德,未曾注意到其他。
懷德跟着道:“這人既然能在内室聽着我們的會談,定然深得杜清品信賴,我猜有可能是杜清品的父親,所以最後才搬出杜老爺激将他一次。”
“那你,你,是猜……對了?”
懷德聳了下肩,“嗯……不好說,但從結果看是賭對了。”
既然說好了合作,後面開口讓杜清品幫着印書也順理成章了。
不過,懷德在來之前也做好了不成的打算,若是杜清品執意不肯合作,懷德今日便會帶着昨夜趕印的書籍去栖霞山上找顧審言,說明情況。
懷德攙着阿霜坐起。
阿霜不懂,不過她知道今日簽了契,書肆便還有希望。
抹了淚,阿霜期期艾艾的開口,“那那後面,書書肆,可保下……下了?”
懷德一凜,沒有立即回答。
其實,她一直有種不詳的預感隐在心底。這把無名之火雖然被滅了,可總覺得會有人把這火再燒回到她身上。
女子立業,多的是虎視眈眈之人在旁窺探。
稍後不慎,一朝落難,這些屠狗輩便會蜂擁而上,将她蠶食殆盡。
隻是對着阿霜,她不忍讓她徒增憂擾。
懷德擠出笑,寬慰道:“已經解了燃眉之急,後面就好說了。”
阿霜連連點頭,“那那就好,好。”
卸了憂慮,阿霜對着懷德說了自己一直想說的話,“别不開,心。”
懷德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太醜了。”
多日的陪伴,阿霜已經摸透懷德的脾性。
年紀比自己小了一旬,可思慮卻比自己老城許多,總是闆着臉生人勿近的模樣,可心底也比誰都柔軟。
阿霜捧着懷德兩頰的腮肉,揉起一抹弧度。
“要多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