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帕設想過無數次與橫炮重逢的場景。
有日升或日落,在鬧市或荒原。
每一次故事的編織,都是她對自我神經的麻痹,以至于完全不需要别人刻意地去掩飾什麼,她就已經能夠把自己哄騙得很好了。
她也不知道這樣清醒着沉淪究竟是好是壞,她隻知道,她來到這世間的意義,從來都不隻是生與死,更多的,是得到與失去。
所以她才會在低頭凝視掌心那些流逝的時光沙粒時陷入沉思,長年麻木的指尖顫了顫,隐隐有了收緊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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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勸他不要輕舉妄動,但他還是執意要去見你。”
醫官未曾說完的話語重新續上,悠悠地從頭頂傳來,企圖将眼前呆滞的女孩喚醒。
卡塔帕的确聽見了,但也僅僅隻是聽見而已。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靈魂漂浮在虛空之中,唯一的着力點,就是那位遠道而來的歸客。
對方沐浴在陽光之下,穿越山海,向她駛來。
可她甚至等不急那人向她駛來,她此時迫切渴望的,是雙向奔赴。
是兩點之間線段最短。
是以非凡的加速度消弭掉相對距離。
于是她選擇邁開腳步。
從慢走到快走,從快走到小跑。
風兒雀躍着帶起她的黑色兜帽,将她從陰影裡解救出來。
…………
原來這就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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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意奔跑的卡塔帕如是想。
劇烈呼吸後暈染在鼻腔與喉嚨間的刺痛令她欲罷不能,她盡情享受着黃沙撲面而來的朦胧感,哪怕是鞋底撞擊地面發出的悶響,在她看來也和胸腔裡砰然的心跳一樣悅耳。
隻可惜她摔了一跤。
強勢的矽化基因還是沒能徹底改變她頭腦發達四肢簡單的事實,又或者這根本就是眼下情緒過于激動惹的禍,反正卡塔帕沒有注意到埋伏在土裡的尖銳石塊,路過時被小家夥惡意地絆了一下,一時間重心失衡,就這麼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
身後頓時嘩然一片,人群關懷的聲音如浪潮般湧現出來。
但卡塔帕根本無暇顧及,她隻管撐着身體從地上迅速爬起,連沙子都來不及拍掉,就馬不停蹄地向那人繼續奔去。
一直到确認對方已經近在咫尺并且放緩車速後,她這才緊随其後地減小跨步幅度,改跑為走,小心翼翼地挪過去,挪到觸手可及的位置,然後停下來,聽發動機和心髒如何同頻共振。
“Sides……”
沒忍住先一步開口輕喚,卡塔帕感覺嗓子眼裡正在冒火,燒得她氣喘籲籲,故而才起了個頭,就被迫将剩下的發音全數吞回到肚子裡去。
沒有辦法,她隻好轉而擡起手臂向前探去。
時間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兩年前。
回到了那日街邊樹下,她鬼使神差地朝克爾維特伸出右手,企圖趁着車來車往無人問津的間隙,悄悄将心中的執念付諸實踐。
盡管最後她并沒有成功,因為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她沒敢把欲望化為觸碰。
可今時不同往日。
她已經清醒地意識到那人不是貓咪的替代品,現實超越夢境,将盜走的寶物交還給她。
這次卡塔帕無疑會抓緊,以義無反顧的靠近作為聲明。
結果戲劇性的是,這次逃避的主人公居然換成了另一位。
還沒等指尖順利觸及車前引擎蓋,車輪忽然反向轉動,躲開了女孩勢在必得的觸碰。
卡塔帕不由得愣住了,周身的血液都開始凝固。
她茫然地看着對方後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完成形态變換,随即俯下.身,單膝跪在地上,輕輕将她懸在半空中的手臂翻轉過來,露出了血肉模糊的掌心。
“我身上都是鐵鏽,你這樣會傷口感染的。”
…………
轟隆隆——
沉寂的世界驟然傳來一陣驚雷。
天空應聲降下甘霖。
潺潺的雨水滋養進土壤。
讓幹枯開裂的心田恢複了生機。
…………
聽懂話中所指的卡塔帕渾身顫抖,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地奪眶而出,不一會兒就徹底模糊了視線。
她沒有聽話地駐足不前,而是“叛逆”地選擇張開雙臂,奮力擁住了眼前日夜思念的人。
橫炮心甘情願地承接下這一撞擊,連帶着女孩撕心裂肺的哭聲,也一并納入了環抱範圍。
他控制好力道将人攏在手心,頭雕盡可能地與之貼近,反複用鋼鐵之軀去感受那滾燙鮮活的生命。
“别怕……”
克制隐忍的聲線終究還是出現了起伏,橫炮承認他壓根做不到心如止水,早從聽聞此人平安存活,并且正在采集物資的時候,就已經想她想得發瘋。
所以即便衆人極力勸阻,他也還是排除萬難,追随着那人的腳步而去。
隻不過鑒于理智至上的戰士素養,雖然他根據大黃蜂提供的定位找到了想找的人,但考慮到城市裡眼線繁雜,被監控捕捉的風險極高,他不敢輕易現身,隻能保持着不近不遠的間隔默默觀察。
觀察卡塔帕如何在街角發呆打發時間,如何被人撞掉手裡的硬币後無奈撿起,如何撥通公用電話卻不能多說一語,如何躲在一覽無遺的玻璃盒子裡低聲哭泣。
這就是卡塔帕為何會突然産生心悸的原因。
她不是不能精準感知到賽博坦人的存在。
她隻是不能精準感知到每一位賽博坦人的存在。
這麼說或許有些瘋狂,但事實的确如此。
可憐的人類小姑娘偶然間獲取了一種超能力,每當心愛之人出現,啟動開關便具備了必要條件。
因此他們這一生都不可能在彼此靠近的時候保持鎮定,他們的靈魂注定會振臂高呼,窮極一切辦法,告訴對方,我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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