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過敏疹子如同流感病毒般迅速擴散,隐藏在白大褂内的軀幹與肉/體都遭到侵染。
一滴透徹的淚珠不知道什麼時候冒了出來,沿着下颌線滴到了衣襟上。往日裡淡漠如清雪一般的眼眸開始消融了。
花望宣從眼前人身上感受到一股悲痛的氣息,貓眼裡林知懸那張清麗的臉更加清晰。沒有啜泣,沒有抽噎,甚至肩膀沒有一絲的顫動。她的身體依舊挺拔如松,花望宣眼睜睜地看見一滴飽滿的淚,毫無征兆地,從她低垂的眼睫下掙脫出來。
淚珠沿着她蒼白得近乎透明、毫無血色的臉頰,緩緩滑下。滑過那緊抿着仿佛封存了痛楚的薄唇,在下颌處懸停了一瞬。
然後,它墜落。
她的頭微微偏開,下颌線條繃得更緊,像一張拉到極限、瀕臨斷裂的弓弦。下唇被潔白的貝齒死死咬住,力道之大,讓那原本就缺乏血色的唇瓣迅速褪盡最後一絲生氣,像迅速衰敗的花朵,留下深深的齒痕。
對方似乎不允許自己洩露任何聲音,哪怕一絲嗚咽,都是對此刻崩塌的尊嚴最後的亵渎。
隻有眼淚,這唯一的叛徒,不受控制地、固執地持續着它們的墜落。
花望宣沒有立刻靠近,她隻是朝黑白說了幾句:“林醫生不開心了,我去哄哄她,不是你的錯,她不會傷害你的。”
黑白小小的身軀微微壓低,尾巴不安地在地面掃動,發出極輕微的沙沙聲,它點點頭沒有說話,耳朵尖神經質地抖動了一下,似乎在仔細分辨空氣中殘留的氣息。
花望宣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向前挪動了一步,爪子落在水泥地上,輕得幾乎沒有聲音。
又一步。
她那雙寶石般的眼睛,始終鎖定在她低垂的、被淩亂發絲半遮的臉上。
花望宣靠近了,近到足以讓林知懸聞到她皮毛上沾染的塵土和草葉氣息;近到她溫熱的帶着點濕意的鼻息,輕輕拂過她冰涼又紅腫的手腕。林知懸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卻沒有動,也沒有擡頭。一種混合着委屈、愧疚和巨大失落的酸楚,重新湧上喉頭。
花望宣正在□□安慰那隻被她無意間抓傷的手。花望宣似乎察覺到了她身體的僵硬,動作停頓了一瞬,但她沒有退開,反而小心翼翼地将那顆毛茸茸的腦袋,輕輕地、試探性地抵在了她垂落的手腕上。
一下,又一下。帶着一種近乎讨好的柔軟力道。
那輕輕的溫熱的觸碰,像一顆微小的火星,猝不及防地點燃了林知懸心底的荒蕪。一股無法形容的暖流,潤物細無聲地沖垮了林知懸剛剛築起的脆弱堤防。她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哽咽,猛地擡起另一隻手捂住了嘴,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花望宣被這突如其來的抽泣驚得微微縮了一下脖子,但沒有跑開。那雙妖異的瞳孔裡最後一絲警惕,在對方洶湧的淚水中徹底消散了,隻剩下一種近乎純淨的、濕漉漉的關切。
花望宣仰起頭,看着她被淚水浸透的狼狽不堪的臉,喉嚨裡發出了極其微弱、帶着安撫意味的咕噜聲。她更加用力地,用自己毛茸茸的、溫熱的小腦袋,一下下蹭着她冰冷的手腕,蹭着她手背上那幾道她自己留下的抓痕。
那細微的震動透過皮膚傳遞上來,帶着一種笨拙卻無比真實的暖意。
花望宣不懂林知懸為何憤怒為何悲傷,她隻知道眼前這個總是善待她寵溺她,此刻卻被巨大的悲傷淹沒的人類,現在需要她。
林知懸攥緊了拳頭,就在這一刻,一個荒謬的念頭,如同從黑暗中蟄伏良久驟然出現的毒蛇,帶着冰冷、尖銳、不顧一切的瘋狂,猛地攫住了她的大腦。
帶走它。
這個念頭來得如此迅猛,如此清晰,瞬間壓倒了所有悲傷、委屈和殘留的憤怒。她的心跳驟然失去了平穩的節奏,猛烈跳動着,震得耳膜嗡嗡作響。血液仿佛也在瞬間沸騰,又轉瞬凍結,帶來一種奇異的、令人戰栗的眩暈感。
帶走它!趁現在!趁另一個不知名的人,還不知道它在這裡待過。
這個念頭像藤蔓一樣瘋狂滋長,纏繞住她的每一寸理智。她想象着抱起它,它柔軟的身體依偎在她懷裡的溫度;想象着她穿過無人的街道,把它藏進自己那間空蕩蕩冰冷,但會因它而變得不同的公寓;想象着她用剪刀“咔嚓”一聲,剪斷這個該死的、宣示着别人所有權的天藍色定位器,把它徹底地、永遠地變成自己的……
她垂在身側的手,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指尖不受控制地痙攣了一下,微微擡起,懸在貓柔軟蓬松的背脊上方幾寸的地方,像一隻即将攫取獵物的鷹爪。
她的呼吸變得極其輕淺,仿佛怕驚擾了眼前這唾手可得的幻夢。
胸腔裡那顆被背叛刺穿的心,此刻卻因為這瘋狂的計劃而劇烈地搏動起來,一種混合着罪惡感和奇異興奮的戰栗感,順着脊椎一路竄上頭頂。剛才還冰冷麻木的手指,此刻卻因為強烈的渴望而微微發燙。
貓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安撫工作中,依舊用腦袋蹭着她的手腕,喉嚨裡發出持續不斷的低沉的咕噜聲,像一台小小的溫暖的引擎,試圖驅散她的寒冷和悲傷。它柔軟的毛發蹭過她手背的傷痕,帶來一種奇異的、輕微刺痛的慰藉。
它毫無防備,全然信任。
她懸在半空的手指,又向下靠近了一寸。指尖幾乎能感受到它皮毛散發出的微弱熱氣。
帶走它,現在,就在這裡!這個聲音在她腦海裡瘋狂叫嚣,蓋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