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日的前一天是禮拜四,那天放學時我偶遇話劇社的學妹,我們倆就順路開始讨論劇本。我原本是不參和改劇本的事,是社長對這位學妹無可奈何,于是我來擔此重任。
這學妹倒不是叛逆期,反倒說她太乖了,她就是那種班裡永遠坐在位子上悶頭學習的女生。
我與她都是家長老師口中的乖學生、風向标,可我知道,她才是真正的乖學生。她會将每隻水筆都擦的幹淨發亮,可以一句話不說地在角落裡坐上一天,我呢,我要是學習不那麼好,靠我的本性就能讓班主任叫十次家長。
她寫了一篇十幾萬字的稿子,社長看完後鼓掌叫好,問她将來是不是準備當編劇。這明明是段誇贊,可這學妹就像剛從窩裡出來的鳥,對他這個态度特别惶恐,氣若遊絲地回答他不是。
社長沒聽見,這個直腸子的人當着她面伸手攏着一半耳朵,轉頭問我她說了什麼。
要了命了,别說學妹,連我這位社團裡的亂臣賊子在那一刻都以為他在侮辱人,于是學妹與他徹底沒話說。
社長這人做導演厲害,說話完全不靈光,最後隻能求助慈眉善目的我,一聲“景哥”長“景哥”短的求代他跟學妹好好溝通,看在劇本确實不錯的份上,我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學長,你覺得這裡的心理描寫怎麼樣?我想不好主角怎麼原諒他們。”學妹太過心軟,寫一些反派完全狠不起來,甚至得擔心他們的心路曆程。
晚霞将人臉變的發黃,學校的路燈光特别強力,我正巧碰上修燈泡的,修好的瞬間我感覺眼睛都亮了。
我站在燈光下掃視劇本大綱。維修大叔慢慢從梯子上滑下來,吹着口哨從我們面前經過,鑰匙發出叮叮聲響。學妹被他吸引了視線,而我視若無物。
我看完了,确實有點難言古怪之處,比如:“我覺得應該改一改。像主角這樣聰明的性格,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會被愛人背叛了。”
“那他要去理論嗎?”學妹問。
“不,我覺得讓主角裝不知道比較好。因為如果是我,我會想辦法在雙方都在的時候讓第三者告知這件事,自己則在對方面前做一個受害者。”
“好主意啊。主角也算是個自私又有占有欲的角色……讓對方揣着歉意,這樣能一直愛他,聽上去很心機,但确實是他會做的事……好,我回去改改。”學妹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隻粉色兔頭的水筆,邊走邊在大綱上奮筆疾書,讓我不禁懷疑她那厚重的眼鏡片是不是就是這樣得來的。
其他學生其實跟她差不多,都像遊魂似的走出校門,路過一個人嘴裡都在念叨上節課的内容。
人影綽綽,我沒有走到盡頭,而是在距離門口還有幾米遠的地方停住了。學妹狐疑地看我,我朝她揮了揮手讓她先走。
學妹順着我的視線看去,明白我遇到熟人後立馬小聲對我說了一句謝謝,接着加快步子走出了校門。她但凡走的慢點,應該能發現我的雙眼從沉悶無光變成齊放異彩。
男人像是來玩的,穿的很随意。普普通通的綠色衛衣與洗到都發白的老鼠灰色牛仔褲。雖然戴着帽子,但我從他的身高、笑容,都認得出他是誰。
誰讓我哥的身材太出色了。
我不大喜歡他來我們學校,總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鐵吸住一樣,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我緩和突突的心髒,跟着連雲走到他面前。色素退盡的枝幹斜影壓着他的肩膀,我在帽檐的暗影裡看見他彎起眼睑,幾根沒搭理好的碎發卡在帽子與眉毛之間。
他自然地拎走我的書包背在左肩上,我的書包在他身上竟然出奇合适,為他減齡五歲。
“這麼重?辛苦了。”我哥像是剛剛睡了一覺,聲音慵懶帶點沙啞。也或許是晚霞下本身就讓人燥熱,我感覺冬風都趕不走我的燥熱。
他不說去哪裡,就這麼走了。
我跟在旁邊,企圖與他平齊,可我怎麼努力也比他矮個十厘米,我隻能幹癟癟地問他:“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有沒有偷偷早戀,嗯,原來是她啊——”我哥斜眼看我。他有着成年人的矜持,眼神裡壘砌了太多的明知所以,可他卻還是将它們暗藏起來,以輕松的語氣詢問我真相。
當然,這都是假的。
我聳聳肩回答,卻注意着他的反應:“很遺憾,我跟她隻是男主角與男主角親媽的關系,我負責盡職盡責地提出建議,她負責吸取建議。”
我哥眉毛揚了揚,似乎想從我這坦然的回答裡找出可疑的地方,最後他輕快地說:“那可太遺憾了。”
我倒是不覺得他有遺憾的感覺,甚至很開心。
我們穿過偶有幾片梧桐葉飄落的小巷,走到半塊黑幕鋪滿車水馬龍的街道,橫着停了幾輛倒賣小商品的推車,他們的藍牙音箱各放各的情歌,有搭沒搭地竟然順利接上了。
我一邊驚奇着音樂的共生性,一邊聽我哥的話在原地等他。不過一會兒,一輛白車在我面前緩緩停下。
我哥開車的樣子真帥!
我哥能開車,得多虧了計女士,也就是咱媽的指揮。原本我哥是沒想法的,是計女士在他十八歲的時候念叨了一個暑假,最後直接将銀行卡拍在桌上說:“你學,我就給你買車。”
年幼的我目睹全程直接驚了,第一次看到我媽這麼有魄力,連忙抱着我媽大腿說我也要,被一句“大人說話小孩别插嘴”推到一邊去。
接着我爸沒骨頭似的靠着沙發,仰頭往天花闆,淡淡地說:“收着吧,讓這些私房錢用在該用的地方。”
我和我哥這才知道,難怪我媽那麼大方,原來這是我爸上繳的私房錢,于是這輛拿私房錢買的車,成為了我哥的第一輛汽車。
随着時間推移,他的駕駛技術越來越好,從倒車得要我幫忙看後視鏡到現在不用停就能到位,可以想象他在他們小區搶了多少次車位。
我放下一點車窗,眼裡都是即将陷入黑夜的城市,由着冷風灌進衣口,領子簌簌翻飛,我将含雪般清新的空氣吸入骨頭裡。我哥嘴角緩和,提醒我不要感冒。
我說,哥,我們聽音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