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籠罩，猶如龐然冰獸的喘息，剔透的冰柱在黃昏的光線下發出金燦燦的輝芒。他推開窗格，上半身直至膝蓋都沐浴在傍晚的光線中，像一把即将燃盡但還尚有微光的火把那樣發出亮光。外面的世界冰冷寂靜，但他的夢境卻總是忐忑不甯，狂野血腥，又是那個關于龍的夢，渾身是血的巨龍揮動着殘破不堪的雙翼，死守着一個了無生息的女人，它死盯着他，綠火池子般的眼睛裡燃燒着無盡的仇恨，接着向他張開深淵巨口，吐出的卻是令寒夜顫抖的悲鳴，而他渾身滴水，啪哒啪哒試圖朝她走近，卻被漫天的火焰逼得節節敗退……
伊瑪進來叫他時，他已經醒來，但非常疲倦，久違的噩夢似乎耗光了他所有的氣力，幸好她端來了熱湯和秋麥酒，他喝上幾口才覺察出肉的味道，他一言不發的将剩下的湯放回去，起身穿上新洗的黑衣，扣好劍帶，伸手摸摸下巴上新冒出來的胡茬，他抽出匕首，利落的憑着手感就将自己的胡子刮得一幹二淨。等他穿戴完畢，腹中已是饑腸辘辘，非常渴望那半碗熱湯的慰藉，好在他抵抗住誘惑，嚼了幾片随身帶着的檸檬葉，時間還早，黑城堡的晚餐裡大概還能剩些圓面包，再抹上點黃油和鹽，凍海象肉也不錯，盡管硬的能釘釘子，很簡陋的一餐，但跟馬血泡燕麥比簡直就是盛筵了。
伊瑪見他要走，嘴唇立刻顫抖不已，眼睛像兩個紅腫的窟窿，臉色蒼白的像個死人，“别……别走，大人，求……求您，我害怕。”
“我不是什麼大人，叫我巴斯就行。”他歎了口氣，他本想半夜悄悄的離開，無奈伊瑪聽見了他的動靜。
“伊瑪，我沒有嘲弄你的意思，但是你曉得，我是守夜人的漢子，你不能一直跟着我。”他後退一步，向她展示自己的全套裝束，從頭到腳都是黑色，黑皮革的馬靴，粗布黑長褲黑外衣，無袖黑皮革背心，厚重的黑羊毛披風，長劍和匕首包在黑鞘裡。
“我也知道打攪您，但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去哪兒，可憐可憐我吧，大人！我……我會煮湯洗魚，給兔子剝皮，您剛才喝過的，您喝過的……那味道不賴，我還會用小鐵罐炖魚湯，隻要您想喝，我還能給您洗衣服。讓我給您暖床……野人毀了村子，他們奸完帶不走的女人們都被弄瞎了，他們帶我翻過長城……我還有月事，我還能生育，我會給您生出健壯的兒子，我指天發誓！寒冷會要了我的命，求您，發發慈悲吧，我不想死，大人，帶我一起走！”伊瑪跪在地上，淚水滾下她的臉頰，她抱着他的膝蓋，苦苦哀求。
不，巴斯心想，你不該這樣做，你不該這麼求我，你根本就不該動這個念頭。“如果你真會那麼多，離開鼹鼠村也能找到合适的營生。”他建議。
伊瑪似乎沒聽見，絕望地搖着頭，哭的愈發大聲。
一股寒氣貫穿他的身體，繼而讓他的心髒結冰。她想要慈悲，應該找諸神，假定有他媽的天上諸神存在的話。倘若他還有别的選擇，又怎會狠心把妹妹趕走？雷蕾現在大概不認得我了吧？巴斯心想，就算認得，也一定會恨我的。她還不滿十歲，那天那麼冷，時隔多年，他依舊不能确定他把妹妹推向的是天堂，還是地獄。
伊瑪還是沒有放手的意思，他隻好擡腳把她掀翻在地，他沒使什麼力道，所以不會給她身上留下什麼淤青，但她還是眼淚汪汪。他無言地離開，沒再回頭看她一眼。
巴斯踏入夜色中，天空繁星密布，凜冽的寒風撕扯他的黑衣。他應該給予伊瑪慈悲的，在那個暴雪如面粉的鬼天氣裡，他宰了享用過她的野人，為自己在塞外不幸遇難的遊騎兵兄弟報仇，當他把凍僵的手指浸泡在自由民溫熱的血中取暖時，他就應該把在獸皮下縮成一團的伊瑪一齊殺了才對。
唉，我瞎擔心什麼呢，他心想，在她餓死之前會先被凍死，而凍死據說沒有痛苦。這世上真的沒有後悔藥來吃，把她帶回黑城堡又能怎樣呢，伊瑪也許是方圓千裡之内唯一能找到的女性，成百上千個黑衣兄弟會争相征用她去暖床。
被嚴寒奪去性命何嘗不是另一種慈悲。
雪停時，他終于抵達了黑城堡，晚餐已差不多結束。一群黑衣弟兄聚在火爐邊喝着燙過的酒，賭起骰子。他的朋友們此刻正坐在長凳上，熱烈的慶祝毛頭小子科威初次出任務，決定付錢買女人幫他完成初次。見到巴斯安然無恙的歸來，氣氛就更歡快了。
“快，朝旁邊擠擠，給巴斯騰個地方。”索恩給他倒上滿滿一杯葡萄酒，順手還往杯子裡扔進去一些碎胡蘿蔔丁。“挖寶歸來的英雄！喏，紅發配紅酒，這個給你。”
“得了吧。鼹鼠村的妓院都被野人搶光了，哪還有什麼寶可挖。”他接過酒杯，深深地長飲一口，暖意在胸口擴散。
朋友們聽了他的話，都遺憾的直搖頭。巴斯不由得想到了伊瑪的事，嘴裡的酒有了苦味。
“鼹鼠村沒指望，我們可以去避冬市集去碰碰運氣，上次去臨冬城，遇上了一個，那可真是個尤物啊！”康納小豬般的眼睛一亮，提議道，接着又有三個兄弟齊聲附和。
巴斯對兄弟們口中講述的尤物興趣不大，在他看來，隻要那姑娘沒超過六十歲，上下牙床上沒各長出兩排黃牙，兄弟們都覺得好看。但索恩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突然變的很奇怪，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他心領神會，盡管還沒暖和夠，他還是裹起披風，随索恩走出大廳。長城在他們眼前巍然聳立，俨然如一座七百尺的冰封絕壁，厚厚的凍霜正逐漸籠罩城堡。繁星在頭頂的夜幕中燃燒，澄澈而銳利。
“出了什麼事？”巴斯皺起眉頭。“回來時我聽說西蒙死了，路上遇到麻煩了？”西蒙是浪鴉，負責在七大王國遊走招募兄弟加入守夜人，這個差事他至少幹了十年，經驗豐富，若不是遇上什麼麻煩或急病，巴斯實在想不出西蒙為何而死。
“嗐，他在臨冬城被龍吓死的。”索恩猶猶豫豫的說道，呼出的寒霜都帶着一絲恐懼。
巴斯大吃一驚，“你在開玩笑？臨冬城怎麼會有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