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爐裡冒出的煙猶如熏香,堆積如山的屍體旁,三五成群的修士們盡職盡責地為戰場上的死者守夜祈禱。冗長的儀式終了後,再由城牆上的弓箭手們引弓而射,上百隻火箭同時飛進澆過油的屍堆裡,頃刻間火勢洶湧澎湃,卷起漫天塵煙,雖然比不上龍焰耀眼,卻也燃燒得像盛夏裡的太陽那般奪目。魔龍在夜空中盤旋,漆黑的翅膀襯出一片火海,輕易就能将這些屍骸煉化成灰,但是龍騎士不許她的龍吞噬戰場上燒毀殆盡的餐食。最後一簇火焰銷聲匿迹後,騾子拉來一車車灰白的石塊兒,神情呆滞的洗衣婦與營妓們挑來一擔又一擔的河水,澆着白石堆,爆裂而來的雪□□末兒與骨灰混成一體覆蓋在荒草與廢墟之上,接下來就交給時間和雨水,它們最能洗去傷痛。
天色已然破曉,河面上淡淡的亮光随着波浪閃爍。寒風從東方吹來,遠處城牆上排列的旗幟被刮得翻卷飛揚,嘩嘩直響,空氣裡依然彌漫着血肉焚燒的詭異香味,羅柏緊了緊身上的鴉羽披風,這是勝利的味道,他告誡自己要習慣,隻要有龍在,這個味道接下來就會如影随形。
他在河邊找到了雷蕾下榻的粗布帳篷。暗自思忖,她如此苛待自己的緣由到底是出于豁達還是恐懼?随着一場又一場的勝利,聯軍的指揮權已經潛移默化的有了新的歸屬,雖說明面上依舊是達斯汀伯爵統領大軍,但雷蕾已經是他最倚仗的顧問和先鋒。隻要她想,她能堂而皇之地占據城堡内最豪華舒适的房間,享受仆人們最殷勤周到的照料,達斯汀伯爵不會提出任何異議,他連禁止士兵焚燒七神聖堂,善待修士修女的事都答應了。可雷蕾堅持在河邊過夜。這相當危險,貪食者栖息的深坑離她的帳篷不過20步遠,巨龍打瞌睡噴出來的火星兒能把她睡覺的稻草床燒的一幹二淨,但她毫不在意,她對享用珍馐美味毫無興趣,也不願尋歡作樂,她既不要金子珠寶,也不要華裝麗服,更不要床伴守衛,她真應該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那些垂頭喪氣離開她帳篷的自由騎手們有多英俊,他們有的皮膚黑如瀝青,有點面容白似新雪,都自稱來自狹海對岸,在争議之地勇猛作戰砍翻過上百人,在自由城邦幹過幾十個女人,保管叫龍騎士小姐滿意,佛雷侯爵為了向她示好尋來這些四肢健全的棒小夥兒費了不少功夫,可她統統不要。
似乎除了龍,她不相信世間任何事物。
諸神在上,她快跟龍一個味兒了。
帳内空無一人,書桌上墨水瓶周圍擺放着半打拆過的信件,驅散寒夜冷氣的炭盆上放着一隻鐵釜正滋滋地冒着白煙,成摞的書籍、作戰圖擺放在枕頭邊兒上,稻草床冰涼一片,整整齊齊的鋪着取暖用的獸皮,十幾隻黑色的渡鴉此刻正占據着棚頂,時不時地驚叫幾聲。龍比它的主人早一步發現入侵者,陡然響起的咆哮聲幾乎能将半個西境吵醒,紅羅柏腳下一軟,他低咒了一聲,不得不緊扶着桌子才沒讓自己癱倒在地,接着他慌不擇路的跑到外面,再晚一步,野龍就能燒了他頭頂的帆布。
泥地中央挖出一個巨大無比的深坑,空氣中青煙彌漫,雷蕾盤腿坐在草墊之上,她脫了皮甲隻穿一件乳白色的袍服,毫無掩飾地襯托出她姣好的身材,深紅色的頭發編成一條長辮子落在肩頭,在破曉的曙光中像熊熊的烈火。
毫無疑問,她有一種魔力,使不同年齡和性别的人見到她就會看得入神,注視她的方式簡直就像用眼神舔舐着她的臉。
羅柏強迫自己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他深知,她有多迷人,就有多危險。
她的龍此刻像情人一般盤踞在她的身邊,溫馴地讓她撓着它的下巴,撫摸它滾熱的眼袋。煙霧嘶嘶地從巨龍的鼻孔噴出,沒等他生出更多龌龊的念頭,他心目中勝利的依仗就能變成他的死神。而此刻雷蕾的臉上就沾着黏黏的血,羅柏萬分笃定,她單薄的粗衫下肯定還藏着幾把鋒利的匕首。果不其然,在她左手邊的位置,赫然是一條被她剁碎的蟒蛇。
他望着她憔悴卻又異常美麗的臉,心想,她肯定又一夜未眠。
渡鴉曾捎給羅柏一封來自布萊伍德家族的信,其大意是讓羅柏盡可能的讨雷蕾的歡心,倘若進展順利,睡了她也未嘗不可。
那封信羅柏隻讀了一遍就燒了個精光。他搞不清楚這究竟是惡意的玩笑還是善意的提醒。在他有本事奪取雷蕾的貞操之前,恐怕他得先學會如何在龍焰裡洗澡。
“那披風真好看。”雷蕾開口招呼道。
“你想要我還有一件。”他謹慎的站在離她很遠的地方大聲說道。
雷蕾明白他的顧慮,她拍了拍巨龍的鱗片,貪食者終于鼓起皮翼飛離了深坑。
“沙略特伯爵的廚子烤天鵝很有一手,你想嘗嘗嗎?他烤的孔雀就非常可口。”羅柏憂心忡忡的看着她熟練地撥弄着剩下的蛇肉,“諸神在上,你喝碗麥粥也行,别再吃龍的剩飯了。”
“這麼好的肉浪費了多可惜。”雷蕾笑着用匕首叉起一塊,用舌頭将焦肉勾到嘴裡。“伯爵大人可真好客啊。”
“他是位很識時務的領主。”衆所周知,沙略特家族的紋章是一隻乳酪底色上驕傲的開屏孔雀。唔,現在改成褪了毛的野雞恐怕也不晚。“我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禮遇。”
羅柏上前一腳踢開了露出獠牙的蛇頭,把雷蕾從深坑裡拽出來遠離那些糊肉,她打着赤腳,趾間都是肮髒的濕泥,就憑她這副不修邊幅的樣子,羅柏就下定決心日後若能娶妻生子他絕對不養女娃。拉她走時,他的指尖觸到了冰冷的金屬,她戴了臂環,該死的,他猜的一點不差。
“是啊,都快趕上傑赫裡斯國王的王家巡遊了。”雷蕾步履輕快的回到她的帳篷,披上一襲被蟲蛀的破破爛爛的灰色粗布長袍,用兜帽遮掩住秀麗的臉蛋和頭發,腳上穿着一雙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拖鞋。
“你這衣服和鞋是從死人堆裡扒出來的吧?”他面帶責難,說着動手就要脫自己的鬥篷。“你不是在紅堡當過侍女嗎,怎麼淨跟要飯的一個打扮?”
“我穿着挺合身的,你要是嫌我丢臉我可以裝作是你的女仆,大人。”雷蕾一臉無辜的狡辯道。
“你别這麼叫我!”羅柏羞惱的喊道。
“冒犯您我可真抱歉,請您寬恕我,大人。”她從頭到腳都透着溫順和謙卑,可從珊瑚般的嘴唇裡吐露出來的話語卻像鞭子抽在身上一樣疼。“我當侍女的時候天天這麼說話,現在聽起來可真他媽别扭。”
羅柏展開笑顔,拉着她步入城堡的大門,守城門的士兵連攔都不敢攔,雷蕾頗為懊惱地瞥了一眼他身後背着的長弓。
廣場上人聲鼎沸,聯軍的士兵們醉酒喧嘩,□□們遊蕩拉客,商人們攀談生意。領主老爺們都被受邀去城堡享用盛宴,最後一小撮兒的抵抗在城外被貪食者一口龍焰就給滅了,如此輕易就再下一城的冬狼軍早就聚集在鎮中,一個個的模樣簡直稱得上是容光煥發,面色紅潤的老漢們留着灌木叢一樣的白胡子,穿着毛皮和鐵甲,憑着這身恐怖的異鄉打扮就能在酒肆裡不付錢的開懷暢飲,跟女侍們打情罵俏,如此順利的攻城戰自然沒有人流血,沒有人受傷,連擦破皮都沒有,除了羅柏手下的人被弓弦崩斷了幾枚指甲外,大家都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