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方默的抽泣終于漸漸平息,雖然小肩膀還帶着委屈後殘留的細微聳動,鼻頭也依舊紅彤彤的像個受凍的小果子,但至少滂沱的淚雨算是暫時止住了。
溫言的心底也随之輕軟地松了口氣。
她沒有急着活躍氣氛,而是選擇了一個更鄭重的姿态。
她微微正了正身子,迎着餐桌上方的暖光,目光溫和而澄澈地投向方默和高筝。
“方默,高筝。” 她的聲音清越,帶着一種熨帖人心的穩定力量,像撫平漣漪的微風,清晰地介紹:
“我是溫言。”
說完,她的視線自然地轉向身邊那個剛從“慫狗狀态”恢複一點人形的餘清歌,唇角牽起一個柔和而堅定的弧度:
“是餘清歌的……”
她刻意停頓了一下,視線掃過方默那雙殘留着水汽、此刻正圓睜着望過來的眼睛,清晰地落字:
“……合法伴侶,或者說,妻子。”
她特意放慢了語速,确保每一個字都沉甸甸地落在桌面上:
“我們之間,是光明正大、互相擁有、也隻在對方身上傾注所有感情的關系,沒有任何‘那位老公’的存在,也從來、永遠,不會有任何所謂的‘出軌’或者‘小三’情節。”
她直視着方默的眼睛,坦蕩得如同秋日裡一望無垠的晴空,沒有任何一絲暧昧模糊的陰霾。
說完這些根本性原則的澄清,溫言才微微垂下眼睫,目光裡染上了真誠的歉意,那種沉穩中透出的絲絲懊悔無比清晰:
“而剛才……”
她的聲音低沉下來,帶着難以言喻的歉意分量:
“我們兩個,為了逗你玩,編造了那麼一出……非常幼稚也非常不當的玩笑……”
話至此,溫言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将那份歉意更深刻地傳遞:
“這玩笑開得非常過分,甚至可以說是惡劣。它給你帶來了驚吓和不必要的難受……” 她的目光在方默微紅的眼眶處停留了片刻,聲音放得更軟也更重:
“對不起,方默。真誠地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們這一次的胡鬧……可以嗎?”
這番清晰、鄭重又飽含歉意的解釋和道歉,如同涓涓暖流,緩緩注入方默那顆還堵着點悶悶委屈的小心髒。
溫言話語裡的坦蕩(合法伴侶)與誠懇(幼稚惡劣道歉)相互交織,沖淡了最後那點殘存的疑慮和不平。
方默下意識地擡起濕漉漉的袖子,用力抹了把臉,盡管還有點難為情的、殘留的悶哼,但那雙腫得像桃核的眼睛裡,總算漾開了一點帶着哭腔後特有的、微亮而真實的暖意。
她甚至偷偷擡起眼皮,飛快地瞟了一眼溫言那無比真誠坦蕩的臉龐,又看了看旁邊那個正小心翼翼地幫她拍後背順氣的高筝……然後,嘴巴微微撅了一下,那點最後的小委屈,終究在溫言這樣鄭重其事又清澈見底的道歉裡,無聲無息地化開了大半。
方默聽完溫言坦蕩又誠懇的道歉,那雙還浸着水汽的腫眼睛眨了眨。
她吸了吸依然紅彤彤的小鼻子,擡起頭,目光直接對上溫言溫和的眼眸。小臉上那點别扭的倔強稍微軟化了一點點,聲音帶着點殘留的鼻音,卻清晰地應道:
“溫姐姐……”
她甚至下意識地往溫言身邊小幅度地挪了挪,像是主動靠近這個溫柔道歉的避風港:
“我……原諒你啦。” 這話說得又輕又快,像羽毛掃過,帶着一種孩子面對真誠時天然的下台階姿态。
随即,那小腦袋一偏!目光精準地“嗖”一下射向旁邊那個試圖把自己縮成透明空氣的餘清歌!
小嘴一撅,“哼!”
這聲“哼”被她拉得又長又響亮,帶着不容置疑的遷怒和滿滿的“秋後算賬”氣場!
“但是——” 聲音微微揚起,像把小喇叭宣布着對“罪魁禍首”的終審判決:
“我還不想原諒她!”
手指頭一點都不客氣地指向餘清歌的方向,撅起的嘴巴能挂個小油瓶了:
“都是她!帶頭使壞!騙人精!” 控訴得斬釘截鐵、理直氣壯!
被無情點名的餘清歌瞬間“嗷嗚”一聲,像被踩了尾巴!剛才假裝揉肩膀、眼睛瞟天花闆的“逃避術”徹底破功!
她立刻放下手,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片天塌下來的慘痛表情,一隻手做作地捂在左邊胸口的位置,身體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軟趴趴地往後一癱靠在了椅背上:
“别呀——!”
聲音哀怨凄婉,拖着長長的尾調:
“小默默~手下留情啊!姐姐這顆老心髒……都要被你戳成渣渣灰啦!” 她的眼神瘋狂地向溫言那邊發射求救信号:“老婆~~救命啊~~你管管這隻記仇的小太陽嘛~~”
溫言看着自家夫人這副被“點穴”後瞬間“戰損”的慫樣,又看看方默那小老虎似的、死盯着餘清歌不放的憤怒視線,以及那句“騙人精”的精準指控,一個忍俊不禁的小小弧度悄悄爬上了唇角。
她伸出手,輕輕地、安撫性地揉了揉方默還沾着點兒淚痕的小腦袋,沒幫腔也沒批評,但那眼神裡的寵溺和了然,像溫暖的溪水一樣流淌開來。
高筝則全程波瀾不驚,隻是端起剛斟滿的茶水,湊到唇邊,默默地抿了一口。袅袅升騰的水汽模糊了她的鏡片,卻也沒遮住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微乎其微的、名為“幹得漂亮”的亮光。
那微微向下壓住的唇角弧線,洩露了一絲對這場“餘老師狼狽翻車記”的高度評價。
溫言的手指還停留在方默柔軟發頂,掌心下的溫度帶着青春特有的暖意。她的目光無意識地描摹着少女微腫卻仍難掩清麗輪廓的眼尾,以及那因為賭氣而微微撅起的、飽滿的唇珠弧度。
就在這一刻,一種極其微妙的熟悉感像漣漪般輕輕蕩過心湖。
【這眉眼……這神氣……】
一個塵封許久、帶着輕微刺痛感的念頭倏然驚醒——
【如果……如果當年妹妹沒有跟我們坐同一輛車……】
【現在,應該也差不多是默默這麼大了吧?】
這個假設像一根極細的針,在她心口最柔軟的地方輕輕紮了一下。一種混合着無望怅惘和深切遺憾的暖流無聲地将眼底那片溫和,暈染得更加柔軟深沉。那本能的親近感,甚至之前那次帶着歉意的過度玩笑……原來都悄然紮根在這片時光深處的隐痛與移情裡。
指尖無意識地将方默一縷微亂的額發溫柔地别到耳後,溫言的聲音愈發輕軟,帶着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補償般的心疼:
“先喝點暖的潤潤嗓子好不好?看這嗓子都哭啞了。”她拿起溫熱的玉米汁放在方默面前。
“想吃什麼味道的冰淇淋?待會我們慢慢挑。” 語氣耐心得像在哄自家的小妹妹。
就在溫言轉身示意服務生時,一直安靜坐在方默身側的高筝,目光極淡地掠過溫言方才停留過的那縷額發。
少女清澈卻敏銳的眼底,似乎無聲地捕捉到了某些情緒斷層裡的蛛絲馬迹——溫言凝視方默時,那份近乎沉郁的溫柔,并非全然出自歉意,倒像是在透過誰的光影,努力填補一片早已注定缺失的年華。
高筝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指尖卻輕輕敲了敲方默放在桌面下、被自己用紙巾悄悄蓋住的手背,無聲傳遞一絲微涼的安慰。
她們之間的故事,或許遠不止一場未散的火鍋煙火那麼簡單。
溫言指尖輕柔地撫過方默還帶着點濕潤氣的劉海,聲音溫柔得像融化的蜂蜜:
“默默餓壞了吧?”她的目光掃過桌上那鍋紅油翻滾頻率明顯變緩、湯汁也收縮了一圈的鴛鴦鍋,“看這鍋都快要煮幹底了。”
說着,她利落地擡手示意不遠處的服務生:
“麻煩幫我們加點骨湯高湯,湯底快收幹了。”
随即又自然地拿起方默的小碗,用漏勺避開厚厚的紅油層,熟練地幫她在清湯鍋裡撈了幾塊滑嫩的牛肉和吸飽了鮮汁的凍豆腐,輕輕放到碗裡:
“先吃點墊墊,熱的才暖胃。”
服務生很快端來一壺滾燙的高湯注入鍋中,蒸騰的白色水汽瞬間彌散,帶着濃郁的骨香。原本略顯焦灼、油脂因水分蒸發而微微浮聚的湯底,再度被充盈的乳白色湯汁覆蓋,重新煥發出活力。
高筝在旁邊安靜地看着,目光在那碗被細心撈出的清湯食物上短暫停留,随即将自己手邊一盤新上桌的雪花牛肉,不動聲色地推到了離方默更近的桌沿。
餘清歌捏着筷子,眼巴巴地瞅着溫言隻顧着照顧方默,嘴角微不可察地耷拉下來。她身體不安分地湊近溫言,手臂輕輕碰了碰對方胳膊,刻意拖長了委屈巴巴的調子:
“老婆~~~~”
那尾音拖着九曲十八彎的甜膩:
“湯是有了~ 那我的肉呢?”她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面前空空的小碟子,眼神亮晶晶地充滿‘我也要投喂’的暗示,聲音裡裹滿了隻有對着溫言才會釋放的小女孩式撒嬌:
“我也要當老婆的寶寶嘛!人家也餓!”
說着,她甚至像塊甩不掉的橡皮糖一樣,更近地往溫言身上“扭”了一下,完全不在乎對面還坐着兩隻“超大瓦數電燈泡”。
溫言被她這黏糊勁兒鬧得臉頰微熱,哭笑不得地輕拍了她一下,卻也順從地夾起兩片裹着均勻雪花的、一看就鮮嫩無比的肉片,在翻滾的紅油裡穩穩地涮熟,再小心地放到餘清歌那印着小兔子圖案的蘸料碟裡:
“吃你的吧!這麼大的人……” 語氣帶着寵溺的嗔怪。
餘清歌立刻眉開眼笑,如同得了頂級肉骨頭的大型犬,美滋滋地開始享用老婆的“特别關照”。
這頓飯因那個橫生枝節的“出軌”玩笑,吃得比預想中漫長許多。窗外的夜色早已濃得如墨染,街燈次第亮起,如同蜿蜒散落的星海。
走出彌漫着辛辣香氣的火鍋店,深夜微涼的空氣迎面撲來。餘清歌掏了掏車鑰匙,自然地揚手一揮:
“行了,兩位小祖宗,走!送你們回酒店休養生息去!”
說完便拉開後車門,等着她倆上車。
方默卻沒有立刻挪步。她先是飛快地瞟了一眼高筝,然後小碎步挪到溫言身側,小手無意識地攥住了溫言風衣的下擺一角,擡起頭,一雙因為哭泣而更顯水亮清澈的大眼睛,在街燈暖黃的光暈下,漾着毫不掩飾的、直白的期冀:
“溫姐姐……” 聲音還帶着點未散盡的軟糯鼻音。
她稍微踮了踮腳尖,像是要更靠近那份源自對方身上的溫柔暖意,聲音裡充滿了小心翼翼的試探:
“你明天……有空嗎?”
那雙眼睛亮得像落進了星子,一眨不眨地鎖着溫言:
“能……再陪我們玩一天嗎?”
溫言低頭,視線落在這張帶着淚痕後獨有的、格外惹人憐惜的小臉上。女孩那雙映着暖黃色燈光的瞳孔裡,仿佛有兩簇小小的火苗在跳躍,純淨又執着。
【這張臉……這執拗又依戀的眼神……】
溫言的指尖在衣兜裡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仿佛又觸碰到了心底那片隐秘的、屬于“妹妹”的柔軟荒蕪之地。
那句清晰的“明天要出差”的行程安排滑到嘴邊,卻在方默此刻這混合着委屈後遺、讨好和巨大期待的注視下,如同被投入溫水的冰塊,無聲消融。
【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