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筝原本笃信這隻是方默一時的小脾氣。既然她還每日雷打不動地把早餐放在自己桌肚裡,那點暖意似乎就是一道堅固的“不會離開”的證明。她猜想,定是自己無意中做錯了什麼,撞到了默默的敏感點。沒關系,默默性子像夏日的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過兩天準能雲開霧散。
然而——
一周過去。
每日清晨,那個溫熱的餐盒依舊準時出現在固定的角落,熨帖得如同某種無聲的儀式。
餐盒還在,人卻如冰。
方默的目光始終如同蒙着深秋的寒霜,吝啬于在她身上停留半分。哪怕狹路相逢,她也迅疾地垂下眼簾,像個拒絕交流的、設定精密的冰冷程序,快步擦肩而過。
早餐承載着固執的溫柔關懷。
而沉默卻築起了一堵拒人千裡的、冰冷的牆。
這兩者之間橫亘着的巨大鴻溝,無聲地嘲笑着高筝起初笃信的“過兩天就好”的天真推測。那份被每日細心投喂的暖意,漸漸發酵成一種更沉重的不安——方默的心結,遠非她猜想的那麼簡單。
厚重的雪花,裹挾着聖誕的銀白,無聲地覆蓋了整個校園。
這個本應充滿暖融融節日氣息的傍晚,卻在方默持續一周冰冷決絕的沉默裡,凝成了一片刺骨的寒。
高筝坐在放學後人去樓空的教室,身邊是方默早已空掉的座位。窗外的路燈在漫天飛雪中亮起,暖黃的光暈落在玻璃上,像一枚模糊的暖橘,卻照不進她凝滞的心底。
四周靜得可怕,隻有自己心跳的聲音和被沉默凍傷的呼吸。
她閉上眼,那些天方默刻意的避視、擦肩而過的凜冽空氣、遞來溫熱早餐卻拒絕觸碰的指尖…… 所有冰凍的細節紛至沓來,反複齧咬着原本笃定以為的、短暫雷陣雨的信條。
太冷了。
冷得像一把淬火的刀子在她緊繃的神經上反複研磨。
這種無根無由的隔絕,這種無聲無息卻無處不在的回避,這被拒于千裡的寒意…… 比任何一場嘶吼激烈的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呼……” 高筝深深吸進一口帶着雪後清冽的空氣,胸膛裡壓抑的焦灼幾乎要破壁而出!
她猛地站起來!椅腿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聲響,打破了教室的死寂。動作快得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
不能再這樣下去。
她必須抓住那個消失在風雪裡的身影。
她要讓沉默在今天——
在聖誕節的雪幕下——
徹底融化!
無論用什麼方式。
無論結果如何。
她需要直面那雙拒絕她已久的眼睛。
她需要答案。現在。
雪幕重重。
高筝腳步急切地穿過紛揚的落雪,終于追上方默的背影。
她毫不猶豫地伸出手,一把抓住方默微涼的手腕!動作帶着不容掙脫的力道和急切:
“方默!我們談談!”
聲音穿透風聲,裹着風雪寒意和壓抑太久的熱望。
被抓住的方默身體瞬間僵住!
她沒有回頭,手腕猛地一掙,想要擺脫桎梏:“放開我!”
那聲音冰冷決絕,如同砸碎冰面的石塊!
風雪中,方默掙脫不得。高筝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聲音帶着點急切和惶恐:
“我到底哪裡惹你不開心了?你告訴我!我道歉!我改!行不行?”
方默一直緊繃的防禦瞬間被這連串追問戳破!
積累了整整一周的委屈、怒火和那日廁所隔間裡聽到的誅心之言,如同沖破堤壩的洪流,轟然爆發!
“道歉?改?” 方默的聲音陡然拔高,裹着濃重的、破碎的哭腔,猛地轉過頭來!眼淚在泛紅的眼眶裡瘋狂打轉:
“你不是談戀愛了嗎?!不是你自己主動追人家的嗎?!不是嫌我煩、說我嬌滴滴隻會圍着你轉的嗎?!” 每質問一句,她的聲音就抖得更加厲害,“現在你又是在做什麼?!”
高筝被她這劈頭蓋臉的控訴砸得瞬間懵在原地!
風雪撲在臉上,她卻感覺不到一絲寒冷,隻有巨大的荒謬感和排山倒海的震驚在腦中轟然炸開!
【談戀愛?我自己追人?嫌棄她?】
這都哪跟哪?!
她張口,想辯解,喉嚨卻像是被風雪堵住。
“我沒有!” 她幾乎是失聲喊出來,聲音因為急切和巨大的難以置信而微微變調!
“我沒有談戀愛!我什麼時候有女朋友了?!我怎麼會讨厭你?!從來都沒有!” 她的眼神死死鎖着方默淚眼朦胧的臉,帶着一種要将這荒謬徹底撕開的灼熱力度!
但方默根本不想聽解釋!她腦海裡全是那日洗手間門外刻薄冰冷的聲音!
“夠了!” 方默用力打斷她,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身體因為用力過猛和情緒爆發而晃了一下。
她擡手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冰涼的雪水混着滾燙的淚水。那雙被淚水洗刷過的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帶着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和破釜沉舟的清明!
“高筝!我不知道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她的聲音異常清晰地穿透風雪,每個字都像是在冰面上用力鑿刻:
“我受夠了猜來猜去!受夠了一個人憋着!”
寒風猛地卷起她的長發,雪花撲落在她顫抖的睫毛上。
方默站直身體,深吸一口氣,目光無畏地、筆直地迎上高筝驚愕的眼,一字一頓,如同在命運的宣判書上刻下最後的烙印:
“我現在就告訴你——”
“我方默,不想再和你做什麼朋友了!”
“我喜歡你!是想和你在一起的那種喜歡!”
這句話像是被壓抑了千年萬載的地核岩漿,帶着毀滅一切虛假平靜的能量,在風雪中轟然噴發!
空氣仿佛凝滞了一秒。
緊接着,是方默自己親手斬斷所有連接的後路,聲音裡裹挾着劇烈的痛苦與絕望的平靜:“但是——”她頓了頓,喉頭滾動了一下,咽下了所有翻騰的苦澀。
“既然…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最後的尾音輕得像雪花落地,卻又重得能壓垮整個世界:
“那我們從此…互不打擾。”
說完——
她猛地轉身! 決絕地一頭紮進了漫天呼嘯的風雪深處! 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那個被她徹底推向冰原的身影。
隻留下高筝一個人,如同被釘在雪幕中的雕塑,大腦一片空白,耳邊還在瘋狂回蕩着那句——我喜歡你…是想和你在一起的那種喜歡…以及那句冰冷刺骨的——
高筝怔在風雪裡,直到徹骨的寒意浸透四肢才驚覺方默早已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那句清晰刻在耳膜的告白,帶着滾燙的力量反複錘擊着心口:
“我喜歡你!是想和你在一起的那種喜歡!”
原來… 方默也懷揣着同樣的心意!
這個遲來的認知,裹着失而複得般的巨大震顫與狂喜,瞬間淹沒了冰冷的震驚!
高筝心跳咚咚響!恨不得立刻打電話告訴方默:“我也喜歡你!”
但下一秒,她擡手敲了敲自己腦門:“笨!電話裡說太随便了!
“都說戀愛得從一束花開始呢!”
她腳步一旋,立刻朝最近的花店沖!風風火火!
沖到花店門口,高筝扒着玻璃往裡瞧!目标明确:“老闆!” 聲音清脆利落:
“麻煩幫我包一份最好的‘告白套餐’!桔梗、茉莉配滿天星!要最新鮮的!快!”
老闆看着她急吼吼的樣子,偷笑了一下,手腳麻利地開始選花紮束。
抱着那裹滿新鮮綠葉、清雅潔白的精緻花束,茉莉和桔梗的淡雅馨香幽幽鑽入鼻尖。
高筝剛走出花店幾步,腳步猛地一頓!
一個念頭“唰”地閃過腦海:
“等等!” 她眉頭微微蹙起。
“默默說那些什麼我談戀愛、追别人、嫌棄她的話……到底是誰編的鬼故事傳她耳朵裡的?!”
這中間肯定有攪屎棍!必須揪出來!
不過——
高筝低頭看着懷裡這束承載着滿滿心意的花——
“現在最要緊的……是先把家裡那個委屈炸毛的小貓咪哄好!”
她深吸一口花香,嘴角不自覺揚起溫暖的弧度,抱着花腳步更快了。
花束在她懷中安靜地綻放:
紫色的桔梗訴說着永恒不變的愛意,
潔白的茉莉低語着你是我的唯一,
細碎的滿天星點綴着真心純粹的喜歡。
每一朵,每一葉,都在無聲地替她回答着風雪中那句痛徹心扉的告白:我也是。
高筝一路小跑着趕到方默家小區,剛要進去——
“不好意思,訪客需要登記或業主确認。”門衛大哥攔住她。
她連忙撥通方默電話—— 忙音響了又響,無人接聽!
心一下涼了半截!【慘了!默默連電話都不接了…是真生氣啊…】
正急得團團轉,搓着凍紅的手想辦法——
目光不經意掃向小區門口那條覆蓋着薄雪的小徑…
昏暗路燈下,一個垂着腦袋、慢吞吞晃過來的身影…怎麼越看越眼熟?!高筝眼睛瞬間亮了!是方默!
隻是——
她似乎剛在寒風中站了好久(或者……哭了好久?)眼睛還有點紅紅的!
剛從附近公園哭完一場、吹夠冷風、好不容易壓住點委屈、怕爸媽看出來、準備悄悄回家的方默——
擡眼就撞見抱着花、杵在自家小區門口的高筝!?
她猛地頓住腳!
心頭驚疑不定:【那花……是……在等我?!】
高筝看着方默靜靜站在路燈的薄光裡,身影單薄得裹着一層淡淡的寂寥。雪花依舊紛紛揚揚灑落,沾濕了她的發梢和肩頭。
她沒有絲毫猶豫,抱着那承載了所有未言之語的花束,一步步踏着松軟的積雪,穩穩走到方默面前。
路燈光灑在潔白花瓣上,也照亮她眼底不容錯辨的鄭重。
她将花束輕輕遞向方默,動作小心又堅定。清雅的茉莉與桔梗香氣氤氲在寒冷的空氣裡。
“默默,” 她的聲音清晰而溫軟,穿透了風雪的低語:
“我不知道是誰,把那些荒謬的謊話傳進了你耳朵裡。” 語氣沒有急切,隻有一種沉重的笃定:
“但現在,我親口告訴你——”
她微微俯身,目光穩穩地、毫不閃躲地望進方默還帶着濕意的眼睛深處:
“那些惡意的揣測和編造——是假的!全是假的!”
“我從來沒有那樣做過——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那樣的話!” 字字清晰得如同鑿進冰雪。
她頓了頓,聲音裡的力道更沉,卻也更柔,
像裹着溫熱的溪流:
“在這個世界上……”
她的指尖極其輕微地碰觸了一下冰涼的花枝:
“隻有你——”
目光如同最沉靜的星辰,牢牢鎖住她:
“——值得我低頭彎腰。”
話音溫柔卻無比清晰:
“也隻有你……”
“才能走進這裡……” 她擡起手,輕輕、無比鄭重地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然後,像是揭開一個珍藏了太久的秘密,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難以抑制的、水波蕩漾般的顫動和柔軟:
“在Z市…………”
“當你在佛像前閉眼許願,陽光落在睫毛上像跳躍的金屑時……當你在海灘邊追着浪花大笑,像顆小小的太陽撞進我眼底時……”
“當你不設防地靠在我肩頭睡着,連呼吸都帶着暖意時……”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卻又仿佛充滿了無邊無際的星塵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