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下學期的空氣驟然繃緊。方默幾乎每天都泡在理科題海裡,薄薄的練習冊被橡皮擦磨得起了毛邊。
深夜台燈下,她常咬着筆杆發愣,函數圖像扭曲成理不清的亂麻,化學方程式像永遠配不平的心事。
每當想要丢開練習冊時,眼前總會浮現高筝的臉——那家夥,可是能為她一句“害怕分開”就輕易動搖人生軌迹的人啊。
這念頭像一根細針,刺破洩氣的泡沫:如果自己的理科成績能足夠好,至少讓高筝不必為了她放棄本已鋪展在腳下的路。大學還遠,可方向的選擇,不該由高筝單方面負重。
昏黃的台燈下,草稿紙堆成小山,橡皮屑黏在沾了汗的額角。
方默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校服衣角,望着又一道物理題發愣,筆尖懸在紙上,遲遲落不下去。
方默心裡那點朦胧的念頭剛浮起,瞬間就被她自己掐斷了。
【算了……】
難道……
非要高筝放棄心之所向的理數天地,隻為了……陪自己泡在文墨紙堆裡?
這種沉甸甸的置換,她怕自己承受不起。唯有把眼前這道題的解析啃下來,哪怕隻進一分,似乎才能為高筝的未來,悄悄墊上一塊微末的基石。
這一切,都被高筝默不作聲地收在眼底。她看得見方默眼底熬夜的紅血絲,聽得清她解不出題時無意識從齒間擠出的、焦躁的歎息。
她多想揉開那人緊蹙的眉頭,說一句“别勉強,選你真正喜歡的就好”。
可話滾到舌尖又咽下。感情的天平經不起“犧牲”二字的重壓,一句安慰,可能變成對方心上的枷鎖。
她隻能默默的陪伴着她,把自己擅長的、那些令人頭疼的公式和定理,一道一道,教她她梳理下去,任憑筆尖在坐标軸和元素周期表之間徒勞地穿行,懸而不決的,是她同樣迷茫的心思。
下課鈴仿佛解救了刑場上的囚徒。物理老師剛宣布放學,我便重重栽倒在課桌上,額頭貼着冰涼的桌面含糊不清地抱怨:“阿筝...物理好難,我真的撐不住了...” 聲音悶在臂彎裡,帶着精疲力竭的沙啞。
高筝幾乎是立刻就應了聲,她的指腹輕輕劃過我壓出紅印的額頭,語氣像溫水一樣熨帖,毫無遲疑:“那就不學了。默默,我們選文科,好不好?”
這答案在我意料之中。類似的對話不知重複了多少次,每一次我都固執地拒絕。這次也不例外——我猛地直起身,近乎嚴厲地瞪着她:“不行!你未來是要掌控MS的人!必須學理科!”不行!絕對不行!”
高筝的瞳孔微微一縮,她沒料到我反應這樣激烈。她深吸一口氣,目光沉沉地看進我眼底,抛回一個同樣尖銳的問題:“那你呢?為了我放棄你喜歡的文學,你甘心嗎?” 她的聲音裡摻了一絲罕見的、沉重的痛楚,撞得我心髒一縮,“默默,我也不需要你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她的指尖冰涼,用力攥住了我因用力拒絕而微微發抖的手:“我也難受...我們都在做對方根本不需要的犧牲...這真的對嗎?”
我撞見高筝眼中那抹受傷的神色,心口像被細針刺了一下,慌忙放軟了聲調:"好好好,我們不争這個了..." 指尖試探地碰了碰她緊繃的手腕,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讨好,"我不逼自己硬啃理科了,你也别再想着為我選文科,好不好?"
她眉間冷硬的褶皺終于松動了一絲。我趁機把手指鑽進她指縫裡,輕輕搖晃:"等期末成績出來——如果我實在不是學理的料,我就安心去文科班,你也去你該去的理科班。" 尾音不自覺地染上水汽,"阿筝,别生我氣,好不好?"
高筝低低歎了口氣,那聲歎息像融雪的溪流。她反手扣緊我的手指,忽而失笑,眼角眉梢浮起熟悉的溫柔:"小傻子,我哪舍得真生你的氣。" 另一隻溫熱的手捧起我的臉,指腹蹭過眼下微紅的皮膚,"答應我,再别逼自己受那份罪了,行不行?"
光從她身後的窗戶漫進來,把她睫毛染成金色的光羽。"默默," 她忽然極認真地望進我眼底,字字像裹了蜜糖的誓言,"就算以後隔着一整條走廊——"
話音未落,我們交握的手被猛地拽到她胸口,溫熱的掌心緊緊貼着校服下急促的心跳。
"我的心跳,我的喜歡," 她的呼吸拂過我耳垂,融化了所有不确定的冰淩,"永遠隻認你一個主人啊。"
我的臉頰倏地燒燙起來,連耳垂都滾着羞怯的紅。高筝掌心下傳來的心跳聲震得我指尖發麻,那句告白纏繞在耳畔怎麼也散不去。我慌忙低下頭,把發燙的臉頰往她肩窩裡藏,聲音悶在她帶着皂角清香的校服布料裡,細弱得像初春剛抽芽的柳梢。
"我也..." 喉間輕顫,告白混着自己的心跳幾乎要一起蹦出來,"永遠永遠...隻喜歡你一個人。"
尾音被她驟然收緊的懷抱勒斷了。她沒有說話,隻是把下巴更深地埋進我的頸窩,呼吸拂過皮膚,癢癢的。喧嚣的操場瞬間褪成模糊的背景色,全世界隻剩她胸腔裡那聲滾燙的回應——噗通。
仿佛在說:聽到了,我的小傻瓜。
噗通、噗通。
那是我們緊貼的、一起擂動的鼓點。
懷裡的溫度還未散去,指尖還殘留着高筝校服上陽光曬過的氣息,一個念頭突然竄進方默的腦海,讓她心跳又快了兩拍。她微微擡起依舊泛紅的臉頰,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高筝校服的布料邊緣。
“阿筝,”聲音放得很輕,帶着點未消散的羞澀和新的忐忑,“媽媽說...快端午節了...”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給自己打氣,“她說...想讓你跟我一起回家過節。”
高筝的身體明顯頓了一下,環抱着的手臂松了松,低下頭尋方默的目光,漆黑的眼瞳裡帶着清晰的詢問,像是不敢相信聽到了什麼。
“他們...早就知道你呀,”方默連忙解釋,臉頰上的熱度更明顯了,“我跟他們說過的...在學校...有了喜歡的人,是個很、很特别的女孩子。”
她想起父母當時的反應,爸爸在廚房裡洗着菜,頭也沒回地“哦”了一聲,說了句“知道了,下次帶回來吃個飯”,媽媽則笑得眉眼彎彎,拍了拍她的手:“是女婿還是兒媳我們不在乎啦,隻要你真心喜歡,又合得來,能好好過日子就行。反正都是可以領證的嘛。”那份理所當然的接納,讓她心底一片溫熱。“他們都…挺想見見你的。”
高筝先是微微睜大了眼睛,随即那雙好看的眼眸慢慢彎了起來,笑意如漣漪般漾開,帶着一絲難以置信的驚喜和壓不住的調侃:“真讓我去?”她捏了捏方默熱乎乎的手指,故意壓低聲音,湊近她耳畔,吐息間帶着讓人心癢的暖意,“那我可有點緊張,這算不算提前去見…丈母娘?”
看到高筝眼中亮起的星子般的光彩,方默心底最後那點忐忑煙消雲散,隻剩下滿滿的甜意。
她輕輕捶了下高筝的肩膀,帶着撒嬌的嬌嗔:“你少來!我媽還特意問你喜歡吃甜粽子還是鹹粽子呢。” 這小小的、關于粽子的家常探詢,瞬間點燃了空氣裡所有的煙火氣和期待。
高筝的笑容更深了,重新将方默拉回懷裡,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聲音柔軟而笃定:“好,我跟你回去。”頓了頓,又補充道,聲音裡帶着不易察覺的鄭重的暖意,“替我謝謝叔叔阿姨……謝謝他們,願意這樣接納我。”
她摟緊了懷中的人,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們緊貼的側影上,像一幅關于承諾與歸途的美好剪影。高筝的目光落在方默泛紅的耳垂上,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帶着一種塵埃落定般的柔軟。
高筝剛說完“喜歡吃鹹的”,眼神就黏在了方默翕動的唇上。日光燈下那抹誘人的水色像無聲的邀請,撩撥得她心尖發癢。
指尖在課桌下悄悄蜷緊,喉結滑動了一下。想吻上去——這個念頭像瘋狂生長的藤蔓纏住了意識——可周圍桌椅磕碰的聲音那麼清晰。
她最終隻是用力捏了下自己的校服褲縫,微微别開泛紅的耳廓,聲音帶了點不自在的沙啞:“對……鹹的。”
“咦?”方默歪着頭,眼睛睜得圓圓的,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可你平時連喝粥都要放三勺糖!”那點小小的詫異落在高筝耳中,倒像把軟毛刷子掃過心口,更癢了。
然而這份意外立刻被巨大的驚喜蓋過——方默眸子亮得驚人,幾乎要蹦起來:“太好啦!我、我爸、我媽,我們都愛鹹的!”她扳着手指挨個數,聲音雀躍得像躍出水面的小魚,“我媽昨晚還在問我,怕你不習慣,要特意包幾個蜜棗的……”
話音未落,隻見方默已經像陣小旋風似的從書包裡掏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跳着歡快的舞蹈:“我這就跟媽媽說——高筝也愛吃鹹肉粽!一個甜的都不用包了!”她飛快地敲打着鍵盤,嘴角彎着藏不住的得意和分享秘密般的喜悅。
那專注又孩子氣的模樣,看得高筝剛才被強行壓下去的念頭又蠢蠢欲動地探出了頭,燒得心跳咚咚作響。
就在方默按下發送鍵的瞬間,高筝的手指在桌面下無聲探出,像被磁石吸引着,小心翼翼地勾住了方默垂在腿側的手指。
指尖先是謹慎地觸了觸,感受到對方沒有立刻抽離,才緩慢、堅定地纏繞上去。微涼的指尖攀上方默同樣有些汗濕的手背,帶着無聲又滾燙的依賴。
她的目光依舊粘在那還在閃動的手機屏幕上,卻隻輕輕地、帶着終于找到縫隙栖息的滿足,低聲補充道:“其實……甜口的,隻要是你給的,我好像……也都可以。” 聲音輕得像一片沾了糖霜的羽毛,拂過方默早已悸動不已的心弦。
手機屏幕暗下去的一刹那,心卻像剛點燃的煙花“嗖”地沖向夜空。我根本不敢看高筝的反應,隻憑着指尖感受到她身體瞬間的緊繃,以及那幾乎要躍出胸膛的、激烈擂動的心跳。
那點勇氣像一滴墨汁落在清水裡,倏然暈開,轉瞬就被巨大的羞怯吞噬。我猛地一頭紮進她懷裡,臉頰不偏不倚撞在她溫熱的心口,整張臉頓時燒得滾燙,仿佛皮膚下的血管都在滋滋作響。
鼻腔裡瞬間塞滿她身上好聞的氣息——淡淡的洗衣粉清香混着一點曬過太陽的、溫暖的體息——簡直要把我溺斃在裡面。好想變成一張紙片,貼着她再也不動分毫。
“唔!”頭頂傳來一聲被堵在喉嚨裡的悶哼。
高筝懸在半空的手停了好久,似乎才找回知覺——那隻剛才還僵在手機旁的手,終于遲緩地、卻又帶着一絲确認般的力道,輕輕覆在了我的後腦勺上。
溫熱的手掌慢慢揉進我亂糟糟的頭發裡,動作由一開始帶點小心翼翼的僵硬,漸漸變得無比輕柔,指腹一遍遍梳過發絲,像在安撫一隻炸毛又心虛的貓。
她的下巴小心翼翼地蹭着我的發頂,那聲音輕飄飄的,帶着點無可奈何的縱容和沒散盡的驚悸,像一片羽毛落在耳邊,又癢又燙:“方默……真是拿你一點辦法沒有……” 氣息拂過頭頂,帶着一絲努力壓制的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