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放得很輕很輕,如同拂過清晨葉片的微風,卻又帶着一種安定人心的笃定:
“默默……”
“你沒在做夢。”
她的指腹在方默的手背上,安撫般、輕輕地摩挲了一下,傳遞着那份無可置疑的真實存在感:
“是我啊。”
“……我真的……回來了。”
高筝那帶着溫熱氣息、無比清晰的話語落入耳中。
方默整個人像被定住了!
目光牢牢鎖在眼前這張朝思暮想的臉上。
真的是阿筝在說話?!
不是夢裡的回音?
幾乎是出于一種近乎本能的求證,她的指尖再次擡起,帶着輕微的顫抖,小心翼翼地在高筝的臉龐上緩緩移動。
眼睑的弧度、臉頰的溫熱、唇角的柔軟……每一寸觸感都如此真實、細膩、帶着生命的體溫。
沒有那種虛幻的觸不到底的漂浮感。
是真的!
指腹下那清晰無比的暖意,像一個開關——
瞬間點燃了心中壓抑已久的火山!
“阿、阿筝……”
一聲破碎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沖出來。
下一秒,她身體猛地一彈,幾乎是撞着撲進了高筝懷裡!
雙臂用盡全身力氣地收緊!
把臉深深埋在那熟悉又溫暖的頸窩裡,貪婪地呼吸着屬于她的氣息。
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聳動起來。
不是夢……
真的……
是她的阿筝……真的……回來了!
高筝感覺懷裡的方默顫抖得厲害,像隻受驚的小動物。
她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下巴輕輕抵着方默柔軟的發頂。
掌心一下一下,緩慢而笃定地撫着那單薄的脊背,感受着懷裡這個身體的溫度。
然後,她的聲音貼着方默的耳廓響起,低沉而清晰,帶着一種安撫後确定無疑的安穩感:
“默默……”
懷裡的人微微一顫。
“……我回來了……”
撫背的掌心停駐,轉而捧起方默埋在她肩窩的臉龐,指尖溫柔地擦去那滾燙的淚痕。
高筝的目光筆直地望進那雙浸着水霧、尚存驚惶的眼眸深處,一字一句,不容置疑地在方默心上烙下印記:
“我在。”
“再也不分開了。”
懷抱着她的力氣再次堅定地穩固。
高筝溫熱的唇,先是像一片輕柔的羽毛,帶着無限憐惜,輕輕印在方默的額頭上。
這個微涼的接觸,仿佛隻是點燃了更深的渴望,遠遠不夠撫慰這分隔一個月的思念。
于是,她略一偏頭,帶着同樣珍視的力度,唇瓣便滑落下去,印在了那尚帶着淚痕餘溫的柔軟臉頰上。
溫熱的吐息拂過。
還是不夠。
那份蝕骨的想念,渴求着更确鑿的證明與交融。
她沒有猶豫。
輕柔的吻,最終無比自然地、卻又帶着一絲曆經漫長等待後的顫栗,落在了方默柔軟微涼的唇上。
這是跋涉了一個時間荒野後,失而複得的接觸。
起初是小心翼翼的輕觸,帶着重逢的試探與确認。
氣息交融,唇瓣溫柔厮磨。
然後,像是久旱逢霖的土壤。
那份被分離壓抑了一個月的思念、委屈、堅守、與失而複得的狂喜……
仿佛都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在彼此緊密相貼的唇齒間,無聲地洶湧、流淌、最終彙成一片令人心魂震顫的潮汐。
不再僅僅是春雨般的溫柔……
更像是積蓄已久的地下河沖破岩層,溫柔而堅定地沖刷滌蕩着一切隔閡與不安。
她們相擁着,在唇齒相依的微距空間裡,傾聽着彼此越來越快的心跳,呼吸被掠奪又被慷慨地給予……
直到胸腔深處那洶湧的浪潮終于緩緩平複,化作一片沉靜而豐盈的滿足感。
兩人這才微喘着,額頭相抵,鼻尖輕觸着鼻尖,緩緩分開了唇瓣。
身體依然緊緊相擁。
灼燙的臉頰埋入對方的頸窩。
急促的心跳正透過緊貼的胸腔傳達給對方,無聲地訴說着相同的悸動與安穩。
房間裡隻剩下低啞而滿足的呼吸交錯着,在安靜的晨光裡,纏綿交織。
房間裡剛平複的溫存暖意,被一聲格外清晰的——
“咕~~”
打破了。
聲音來源是方默的肚子。
高筝忍不住“噗嗤”一下低笑出聲。
她收緊摟在方默腰間的手,側過臉,鼻尖蹭了蹭懷裡人滾燙的耳朵尖,聲音裡帶着毫無掩飾的柔軟笑意:
“唔……寶寶餓啦?”
感覺到懷裡的人瞬間僵硬了一下,耳後和脖頸蔓延開一片粉紅。
高筝知道她害羞了。
她笑着,輕輕拍了拍方默的背:
“好啦,起床吧~”
說着,稍微松開懷抱,伸手理了理方默睡得有點翹起來的劉海:
“爸媽早給你做好早餐放桌上了。”
高筝邊說邊利落地翻身下床:
“我這就去熱一下!保證香噴噴!”
她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回頭沖還窩在被子裡的方默眨眨眼,語氣輕松地催促:
“你呀……”
“……快點爬起來洗漱!”
陽光透過窗戶,正好打在那張紅暈未消、又羞又窘的小臉上。方默趕緊把臉往被子裡埋了埋,隻露出一雙濕漉漉、帶着羞意的眼睛。
盤子裡的早餐吃得幹幹淨淨。
兩人并排坐着,指尖在桌布上悄悄相碰,傳遞着無聲的溫暖。
高筝輕輕放下杯子,深吸了一口氣,側過臉,目光沉沉地望向身邊方默亮亮的眼睛:
“默默……”
她聲音放得很輕緩,像在小心拆開一個沉重的包裹:
“……我跟高家那邊……徹底斷了。”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蜷了蜷:
“現在……”
她微微聳了下肩,努力想擠出一個輕松的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隻顯出幾分故作鎮定的虛影:
“……是個無家可歸的小可憐啦……”
她擡起眼,眼神帶着點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卻又努力用開玩笑的語氣遮掩那份脆弱:
“求我們家默默……”
“……行行好,收留收留?”
方默在聽到“斷了”兩個字時,心跳就猛地漏了一拍。
再聽到那故作輕松、卻掩不住飄零感的“小可憐”……
那些壓抑的過去、冰冷的畫面瞬間刺入腦海!
隻覺得心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細密的疼瞬間蔓延開來。
“不許胡說!”
方默幾乎是本能地伸手握緊了高筝放在桌面上的手,兩隻手一起包裹住,力氣大得指節微微發白。
她的眉頭蹙緊,聲音帶着毋庸置疑的急促和心疼:
“什麼叫‘無家可歸’?!”
高筝被她驟然加大的力道握得一怔。
方默目光灼灼地直視着她,清澈的眼眸裡映着陽光,也映着不容置疑的堅定和……屬于家的光芒:
“這裡!”
她的聲音沉甸甸的,帶着一種紮根般的踏實感:
“——就是你的家!”
“……是你一個人的家!”
說完,像是要把那點脆弱徹底驅散,方默猛地站起身!
臉上重新煥發出那種驅散陰霾的生機和明亮。
她用力拉起還坐着的阿筝,笑容燦爛得如同外面剛剛升起的太陽,聲音也帶着跳躍的喜悅:
“走!”
“……今天我們可得好好慶祝!”
方默的雙眼亮得驚人:
“慶祝……我們阿筝的新生!”
“屬于你的……”
“……真正的新日子!”
她晃了晃兩人緊牽的手,像隻迫不及待要出門覓食的快樂小麻雀:
“快點啦!我帶你去吃好吃的!買新衣服!看場電影!”
“……把所有不開心的……”
“……都換成超級超級甜的!”
“……”高筝被她拉得踉跄一下,聽着她一連串的安排,看着那張閃閃發亮的臉……
唇邊那個原本勉強的笑,終于被這暖融融的快樂一點點烘開了。
如同冰雪消融。
原來……
屬于她的新生……真的,已經來了。
陽光正好。
不算太晚。
午後暖融的陽光懶洋洋地鋪在街道上。
方默牽着高筝的手,兩人還沉浸在剛剛遊戲廳的餘韻和火鍋的熱氣裡,臉頰微紅,帶着心滿意足的疲憊和笑意,從影院台階走下。
馬路對面,公園蔥郁的林木伸展着枝條,像在無聲地召喚。
她們嬉笑着,踏上斑馬線。
然而——
誰都沒有注意到,身後不遠處,一道刻意隐在人群中、陰鸷的視線,從她們踏出小區門口起,就如附骨之疽般緊緊追随。
就在她們即将走過馬路中線的刹那!
刺耳到足以撕裂空氣的引擎咆哮聲毫無征兆地炸響!
一輛黑色轎車如同掙脫囚籠的失控猛獸,瘋狂地碾過醒目的紅色信号燈!
帶着死亡般的呼嘯,以雷霆之勢,朝着兩人所在的位置——筆直、無情地沖撞而來!
目标……赫然是外側的方默!
時間在那一瞬被無限拉長,恐懼在瞳孔中急遽放大!
“默默!” 高筝的驚喊尖利地刺破一切!
沒有思考!甚至沒有時間呼吸!
一股源自生命最深處的、超越一切本能的巨大力量從她身體裡爆開!她用盡全身力氣、甚至是用生命撕扯的力量——
狠狠地、決絕地——
将身邊的方默朝着人行道的方向,猛推了出去!
方默隻感覺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襲來,身體像斷線的風筝般被甩向安全的彼岸,重重摔在粗糙冰冷的路面上。
而這一切代價——
就是高筝完全暴露在失控車輛的死亡軌迹之下!
“砰——!!!”
一聲沉悶得令人心膽俱裂的撞擊聲!
伴随着尖銳到足以撕裂耳膜的輪胎摩擦尖叫!
高筝的身體如同一片被飓風卷起的枯葉,輕飄飄地、卻又沉重得令人窒息地被撞得淩空飛起!
在方默魂飛魄散的視野中,劃出一道短暫的、觸目驚心的弧線……
随即——
“咚!!!”
她的頭部,毫無緩沖地、重重砸在堅硬如鐵的路面上!
發出如同頑石墜地的悶響!
世界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在徹底的黑暗如潮水般裹挾上來、意識被徹底吞噬的前十分之一秒……
高筝最後感受到的——
是自己身體砸在地面時傳來的、遙遠而冰冷的鈍痛。
最後“看”到的(或許是意識殘留)——
是斑馬線另一頭人行道上,方默摔倒在地擡起頭時,那張驚恐扭曲、目眦欲裂、寫滿了世界末日般絕望的臉龐!
……那無聲撕扯的、嘶吼到已然破碎變形的哭喊口型……
這個畫面,如同最深刻的底片,印刻在她沉入虛無的瞬間。
而心中最後閃過的念頭,竟是奇異的、帶着血腥味的平靜:
……還好……
……默默……沒事了……
意識,徹底沉寂下去。
幾縷刺目的鮮紅,正緩緩從她散亂的烏發下蜿蜒滲出。
就在這巨大混亂爆發、行人們驚恐尖叫奔逃的當口——
人群外圍。
那個一直如影随形的跟蹤者,看到這一幕慘狀,臉色瞬間煞白如紙!
他眼底閃過劇烈的驚懼和懊悔,再不敢停留半分。
趁着人潮騷動、視線被慘劇吸引的絕佳空隙,他像一尾受驚的遊魚,迅速且無聲地滑進躁動的人群深處,瞬間消失不見,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親眼目睹高筝被撞飛、頭顱重重砸落在地的瞬間——
她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斷!
“阿筝——!!!”
一聲撕裂喉嚨的慘叫從她胸腔炸開!
身體甚至比聲音更快!
她幾乎是手腳并用,瘋狂地從冰冷粗糙的地面上爬起,不顧渾身擦傷帶來的火辣辣的刺痛,像一枚失控的子彈沖向馬路中央那個靜止蜷縮的軀體!
“阿筝……阿筝!” 她撲跪在高筝身邊,卻像被無形的屏障阻隔。
雙手劇烈顫抖着,懸在咫尺,竟無論如何也不敢碰觸那沾染着血污和灰塵的身體!
那張剛才還笑容溫暖的臉此刻蒼白的像一張紙,雙目緊閉,隻有額角鮮紅刺目的血迹蜿蜒而下,如同最殘酷的筆觸,宣告着生機正飛速流逝!
“阿筝……”方默的聲音徹底變了調,像砂紙磨過喉管,嘶啞破碎得不成樣子,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
“你看看我……看看默默啊……求求你看看我……”
旁邊反應過來的人群中,有人急促地喊着:
“天啊!快打120!”
“打120!”
這喊聲像一根救命稻草,驚醒了方默一部分被恐懼凍結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