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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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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另一個……必須留下來……守在這裡……守着……小筝出來……不能讓她出來……一個人沒有啊……”

“轟——!”

方爸爸隻覺得一道裹挾着冰雹的閃電直劈天靈蓋!

腦海中秦染秋描述的那些血腥的詞彙(破裂、出血、開刀),瞬間具象成女兒蒼白脆弱躺在手術台上的畫面!

心口像是被一柄巨大的鐵錘狠狠搗爛!痛得他眼前金星亂冒!

天……

仿佛真的塌了!

兩個女兒……他生命裡最閃耀的兩顆星辰……一夕之間……竟然同時被推進了生死邊緣……

一股幾乎将他壓垮的眩暈感和窒息感猛然襲來!

他身體晃了晃,下意識用空着的那隻手死死撐住了冰冷的地面,堅硬的瓷磚透過褲子硌着膝蓋,那股銳痛才讓他猛地清醒過來!

不能倒!

此刻絕不能倒!

老婆崩潰了……

裡面躺着兩個生死未蔔的女兒……

秦染秋在等着他簽字……

這裡還要人守着等小筝出來……

他是這根即将繃斷的弓弦上……此刻唯一的、最後的拉力!!

他是她們的支柱!!

是這方陷落地獄裡……唯一能站着的依靠!!!

一股巨大的、帶着血腥味的蠻力,硬生生從胸腔深處炸開!

他強行咽下那股翻湧到喉嚨的鐵鏽腥氣,牙齒死死咬住了牙關内側的軟肉,幾乎嘗到了血的滋味!

臉上所有的驚恐、痛苦、絕望……被他用驚人的意志力狠狠壓進眼底最深處!

目光重新落到幾近虛脫的妻子臉上。

他握着妻子的手收得更緊,傳遞着滾燙的力量,聲音低沉下去,卻帶上了一種磐石般的、絕無動搖的鎮定與可靠:

“老婆,聽我說!”

他的語氣清晰、果斷:

“你留在這裡!”

“留在小筝的搶救室門口!”

他直視着妻子淚水朦胧的眼睛,一字一句,帶着穿透恐懼的力量:

“你和她……親近。她出來……睜開眼睛第一刻……最想見到的……一定是你慈和的臉!有你在她身邊……她不會害怕……”

“默默那邊……”

“我!去簽字!”

他沒有任何猶豫地接過了那份重若千鈞的責任。

他扶着妻子的肩膀,輕輕地将她完全靠穩在椅背上,确保她能坐穩:

“别擔心……”

“……那是我方逾明的女兒!她骨子裡刻着我們老方家的韌勁!”

“……這關……她一定能闖過來!”

“等默默手術門一開……”

“…… 我一秒都不會耽擱!”

“馬上……”

“…… 就回來陪你……陪着我們的小筝……”

“好不好?”

他的聲音到最後,幾乎是帶着強撐的溫和與哄勸。

“……” 方母早已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她隻是如同抓住神谕的信徒般,用力地、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淚水混合着血絲,卻終于不再是無序的奔流。

她聽懂了。

也把最後一絲殘存的希望,全部系在了丈夫這具必須扛起一切重負的、從未動搖的肩膀上。

“……好……” 一個微弱到近乎氣音的單字,最終從她慘白的唇間逸出。

方爸爸最後握了一下妻子冰冷的手。

旋即——

沒有任何猶豫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陰冷的走廊燈光下拉出沉重的影子。

他甚至沒顧得撿起地上碎裂屏幕的手機。

邁開腳步,轉身朝着秦染秋指定的手術簽字處——那個決定着大女兒生死的大門方向,以最快的速度——

幾乎是奔跑着……

帶着一身悲怆卻決絕的孤勇……

沖了過去!

方爸爸的手指在手術同意書末尾簽下名字時,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才握住筆,那三個字落在紙上,沉甸甸地壓着無法言喻的恐懼和祈禱。

手術室厚重的自動門在他眼前無情地合攏。

門外——

隻剩下他一個高大卻忽然顯得無比孤峭的身影,被頭頂慘白的日光燈管拉成一道凝固的黑痕。

他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杆插在絕壁懸崖上的旗幟,但視線卻死死釘在那扇隔絕了女兒生死的門上,身體裡的力氣仿佛被一絲絲抽走,隻餘下骨子裡的那份硬撐在苦苦維系的軀殼。

每一次那門上手術燈明滅的閃爍,都在他緊繃的神經上狠狠刮擦一下。

時間從未如此漫長,也從未如此殘忍。

而在另一條走廊的盡頭——

搶救室門外那同樣刺目的紅燈下。

方媽媽獨自蜷縮在冰冷堅硬的長椅上。

身旁空出的位置,像一道無聲的裂痕。

她雙手無力地交握着放在膝上,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出青白色。

目光空空地落在對面牆壁一塊模糊的印子上。

空氣死寂,隻有日光燈管發出的低沉嗡鳴,和她自己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呼吸聲。

剛才丈夫在身邊時強壓下去的恐懼、那滅頂的疼痛、還有對兩個女兒無盡的心焦……

此刻如同決堤的洪水,在無人注目的角落裡洶湧肆虐,沖撞得她五髒六腑都錯位般的疼。

她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覺得身體裡被挖走了一大塊,空得灌滿了穿堂的寒風。

偌大的醫院走廊,光影慘白。

兩個無法依靠的身影,分别被釘在相隔不過百米的兩個門口。

一個守着女兒裂開的腹腔和洶湧的失血。

一個守着可能正在被打開的顱骨和未知的歸途。

他們成了兩座無聲的、被絕望侵蝕的島嶼,在各自的風暴中心竭力挺直着搖搖欲墜的身闆。

曾經那個溫暖、喧鬧、有着兩個孩子叽叽喳喳和飯菜香氣的“家” ——

仿佛就在幾個小時前,還穩穩地紮根在堅實的土壤裡。

而現在……

所有的聯結、所有的支撐、所有的歡笑聲——

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蠻橫的災難,硬生生撕裂得粉碎,抛撒在這冰冷陌生的空間。

隻剩下這死寂的空氣,慘白的燈光,和這兩個幾乎要被孤獨和恐懼壓垮的父母。

那種感覺……

就像一座原本鋼筋鐵骨的大廈,瞬間被抽掉了地基。

所有的堅固都變成了假象。

殘垣斷壁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

脆弱得……連一絲微不足道的穿堂風掠過,都會帶起整片廢墟簌簌的哀鳴,都可能在下一秒徹底分崩離析……

隻剩下絕望的飛灰,無力地揚起,再冰冷地墜下。

時間……如同陷入泥沼般沉重而粘稠。

五個小時。

仿佛熬過了一場漫長的世紀寒冬。

冰冷的長廊盡頭,沉重的手術指示燈和搶救指示燈,終于在一陣輕微的低鳴後……

…… 熄滅了。

那光芒刺眼的紅色沉入黑暗的瞬間,仿佛也将懸在父母心口的萬鈞巨石,無聲地撬動了一角。

兩道同時門被推開,疲憊卻帶着一絲舒緩的白色身影走了出來。

醫生摘下了口罩的金屬卡扣,聲音帶着手術後的低沉沙啞,但眉眼間是明确的寬慰:

“……高筝的脫離危險,搶救成功……”

“方默手術成功。”

“高筝,頭骨輕微骨裂,顱内暫時未見活動性出血,生命體征回穩,意識需時間恢複。”

“方默,脾髒切除手術很成功,失血控制及時,髒器功能未嚴重受損。”

“……現在……”

“……暫時送ICU……進行術後觀察……”

“……等待蘇醒……”

這簡短的幾句話,如同枯旱大地上空降下的雨露。

方媽媽一直挺得僵直、仿佛随時會碎裂的脊背,猛地一松勁,踉跄着被旁邊的方爸爸用力攬住。

方爸爸自己高大的身軀也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一隻手緊緊扶住牆壁,指骨用力到泛白,才穩住那瞬間席卷全身的虛脫感。

一股灼熱滾燙的激流猛地沖上眼眶,又被他們硬生生堵了回去。

懸着的心……

終究沒有墜落懸崖。

不是歡慶,而是劫後餘生般……一種近乎虛脫的、帶着巨大疲憊的短暫平靜,慢慢地在早已幹涸的眼底彌漫開來。

還好……

還好……

這山崩海嘯的災難裡……

她們……都牢牢地抓住了那根……

……名為生機的……

…………線。

護士推着兩張并排的病床出來。

高筝和方默臉上都罩着呼吸面罩,露出的皮膚蒼白得透明,身上連接着複雜的監護管線。

但胸口,都有規律地微微起伏着。

被推往同一方向——那道懸挂着ICU标識的大門。

像兩朵被狂風驟雨撕扯得奄奄一息的花,終于被小心翼翼地護送到了暫時避風的安全港。

方家父母默默地跟在後面,腳步虛浮卻又格外執着。

目光始終不曾離開那兩床小小的、卻又承載着他們全部生命重量的輪廓。

ICU的金屬大門再次緩緩合攏。

巨大的玻璃窗外,方爸和方媽背對着冰涼的

玻璃并肩而立。

窗内,是閃爍着幽幽藍綠光芒的儀器和兩張并排的潔白的床。

窗外,是兩張布滿血絲、寫滿後怕與疲憊的臉孔,以及終于可以在死寂空氣中微弱流動的……

那一聲遲來的、深得快要被肺腑擠壓變形的……

“………… 呼…………”

那不僅僅是一口氣。

更是那幾乎被命運碾碎、卻在最後一刻被強行縫合起來的……

………… 一個家

………… 那微弱卻極其重要的……

………… 一線喘息。

當秦姨處理完所有緊急事務,擡頭看牆上的挂鐘,指針早已無聲滑過深夜的刻度。

醫院走廊白得刺眼,隻有清冷的頂光鋪滿寂靜的地面。

想起守在重症監護室門外的方家夫妻,她心裡一緊——這兩人從白天奔波到現在,怕是連口水都顧不上喝。

她匆匆在醫院附近找了家還亮燈的店,買好了三份溫熱的便當。

拎着溫熱的袋子,腳步放輕走到那扇隔開生死喧嚣的巨大玻璃幕牆前。

果然——

方爸爸和方媽媽肩并着肩,像兩株在寒風中互相倚靠汲取溫度的植物,沉默地伫立在冰冷的玻璃窗外。

他們的視線穿透澄淨卻厚重的玻璃,牢牢鎖在監護室内那兩張潔白的病床上——床上的人裹在管線與儀器中,安靜得讓人心揪緊,胸口微弱的起伏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希望燈塔。

燈光将夫妻倆的影子長長地、孤獨地投映在慘白的地磚上。

秦姨無聲地歎了口氣,走上前,将還散發着食物暖香的袋子輕輕放在兩人腳邊的休息椅上。

“令微,老方,”她聲音放得極輕,帶着不易察覺的疲累,“……這麼晚了,肯定沒顧得上吃東西吧?”

她彎腰拿起一份便當盒,塞到方媽媽虛軟無力的手裡,指尖感受到對方掌心的冰涼:

“來,多少吃兩口熱乎的,墊墊底。”

頓了頓,她又看向眼睛熬得通紅的方爸:

“……你們這樣熬着也不是辦法……”

秦姨的聲音溫和卻透着勸誡:

“…… 吃完了……回去簡單沖個澡,好好歇一覺。”

她目光懇切地掃過兩張寫滿疲憊與焦慮的臉:

“…… 明天……等孩子們……狀态再穩一點……再精神煥發地來看她們,好嗎?”

方媽媽手裡握着溫熱的飯盒,那暖意卻絲毫無法驅散心底的寒冰。

她緩緩搖頭,視線依舊未曾離開窗内一絲一毫,聲音低啞卻異常固執:

“……不……染秋……”

“…… 我哪兒也不去……

…………就在這裡……”

……………… 守着她們倆……”(目光在兩張病床間逡巡)

秦姨看着方媽媽眼底那股近乎凝固的、執拗如磐石的光,又看看旁邊同樣眼底布滿血絲、無聲表明堅守态度的方爸爸……

她無奈又心疼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唇邊扯出一個幾乎撐不住的、微帶苦澀的笑容。

語氣像在對兩個不懂事卻又讓人心疼的晚輩:

“唉……你們這一家子啊……”

她伸出手,略帶責備地、卻又無比輕柔地拽了拽方媽媽僵硬的胳膊:

“令微……”

“……尤其是你這當媽的!跟默默那倔丫頭……”

“…… 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倔!十頭牛都拉不轉的性子!”

秦姨扶着方媽媽胳膊的力度不容拒絕,指向旁邊那張三人座的冰冷冷金屬長椅:

“好了好了……”

“現在……”

她幾乎是用半哄勸半命令的語氣:

“…… 先坐下來!

…… 把肚子填飽了再說!

……飯要一口一口吃……

…………這難……也得一步一步熬過去呢!”

秦姨的語氣裡充滿了疲憊的智慧,卻又帶着不容置疑的、姐姐般的權威關懷:

“…… 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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