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潮濕的小屋,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三個男人虎視眈眈地圍着,目光像粘稠的油污,緊緊吸附着她和那張簡陋鐵床上的身影。
秦染秋強壓下心頭的厭惡和警惕,刻意讓自己顯得專注而冷硬。
她的目光隻落在那片被血浸潤、觸目驚心的傷口上,聲音帶着醫生慣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清晰地對那個陰鸷男人說道:
“這裡環境差,光線也暗。”
“但最幹擾操作的,是人氣太雜!”
她微微蹙起眉頭,顯得極其專業和不耐煩:
“你們站在這裡晃來晃去,陰影擋光,呼吸帶菌,還攪動氣流……”
“是想讓我縫歪線頭,還是想讓她傷口更快爛掉?”
她頓了頓,語氣故意帶上點諷刺,目光銳利地掃過床上蜷縮的身影:
“另外……”
“…… 床上躺的是姑娘家。”
“…… 傷口位置在腰腹……”
“…… 你們幾個大老爺們在這兒圍觀……”
她恰到好處地拖長了尾音,留下一個不言而喻的、帶着尖銳反感的停頓:“……合适嗎?”
陰鸷男人臉色一沉,眼神刀子般剮過秦染秋鎮靜的臉,似乎在判斷她是否耍花樣。
幾秒的沉默如同鋼絲般緊繃。
他終于朝兩個手下煩躁地一揮手,聲音冰冷:
“行!”
“給你地方縫!”
“…… 别想玩花樣!老子就在門外!”
“有一點不對……”
他陰狠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劃過秦染秋的咽喉:
“你知道後果!”
說完,他領頭轉身,帶着兩個手下砰地一聲甩門而出。
沉重的腳步聲停在門口,如同兩道沉重的鎖。
屋内的空氣如同凝固的鉛塊稍微松動了一絲。
秦染秋立刻俯下身,從簡陋的工具包裡拿出準備好的消毒敷料。
她需要靠近檢查,需要和這個傷者溝通幾句——任何可能的線索都是逃離的關鍵!
她的指尖剛沾上微涼的消毒液,靠近那片血腥狼藉的傷口邊緣……
忽然!
一隻手!
一隻冰涼、沾着粘膩血液、卻帶着不可思議爆發力和準度的手!
如同等待已久的毒蛇猛然從暗影中竄出!
沒有絲毫預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精準地、死死地捂住了秦染秋剛剛微啟、試圖發出問話的雙唇!
力道之大,讓她的下颌骨都感到一陣鈍痛!
更讓她震驚到腦中一片空白的是——
這隻突然襲擊的手……
竟然是來自那個躺在鐵床上、一直蜷縮着、看上去氣息奄奄的“重傷員”!
秦染秋:??!!
她整個身體瞬間僵住!如同被冰封!
那雙一貫沉靜銳利的眸子裡,第一次不受控制地爆發出純粹的、難以置信的驚愕與困惑!
發生了什麼?!
她在幹什麼?!
這女孩難道不是……?!
方默的心在狂跳!
在秦染秋開口說出第一個字時——那個無比熟悉的溫柔與冷靜并存的聲音——她的心髒就像是被一隻巨大的拳頭攥住了!
是秦姨!
秦姨被他們抓來了!
她腦子裡瞬間隻剩下一個念頭:
絕不能讓她立刻認出自己!
絕不能讓秦姨在剛看清自己面目的瞬間失控!
那些禽獸就在門外!秦姨如果驟然驚呼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
在秦染秋終于靠近、側頭即将清晰對上自己臉孔的千鈞一發之際!
方默用盡剛積蓄的那點力氣,無視了腹部撕裂般的劇痛——
猛地從蜷縮姿态暴起!
閃電般出手!
一把捂住了至親的嘴!
将那份即将脫口而出的疑問和本能的呼叫……
死死地堵了回去!
秦染秋徹底懵了!
她腦子裡嗡的一聲!
這什麼情況?
剛才……她正全神貫注、帶着職業習慣準備安撫和檢查這個素不相識的可憐女孩……
結果……
這女孩……
反而像個蓄勢待發的獵手?!
直接上來就把她……給捂了嘴?!
而且……
這隻捂在她嘴上的手……
力道兇猛得不像垂死之人……
還帶着濃濃的血腥氣……
秦染秋僵硬地被捂得死死地,被迫低頭——
近距離……
對上了一雙……
死死盯着她的……
那雙眼睛裡燃燒着的……
分明不是陌生人的恐懼……
而是……
一種她無法理解的、灼熱的、帶着極度懇求的急切!
還有……
那張被她自己的手捂住了下半張臉、隻露出額發和眼睛的臉……
為什麼……
為什麼她感覺……
有點……眼熟……?
方默的手緩緩、充滿警惕地移開,終于将自己的整張臉完全暴露在昏黃搖晃的白熾燈光下。
當那張無比熟悉的、沾着血污和塵土、卻分明是方默的臉龐毫無保留地撞入秦染秋眼簾時——
秦染秋的呼吸猛地一窒!
眼瞳驟然緊縮!
她幾乎是本能地張開嘴,一個帶着難以置信的驚駭名字就要沖口而出——“默——”
但下一秒!
方默的手指如同帶着電流般瞬間重新覆上她的嘴唇!力道甚至比之前更重一絲!
同時!
方默那雙眼睛死死盯着她,用力地、拼命地搖着頭!
另一隻手則極其清晰地豎起一根食指,顫抖着、極其用力地壓在毫無血色的唇上——
——不要出聲!!!
那眼神裡的急切、驚恐、與不容置疑的警告,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秦染秋瞬間被這股巨大的、無聲的壓迫感釘在原地!
她劇烈起伏的胸膛艱難地壓制着那幾乎沖破喉嚨的驚呼!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内側,嘗到了一絲血腥的鐵鏽味。
然後——
她迎上方默同樣緊繃的目光,極其用力地、緩慢而沉重地點了兩下頭。
眼神傳遞:明白了,我不出聲!
方默緊緊盯着秦姨的眼睛,确認那裡面隻有被強行壓制的驚濤駭浪和堅定的承諾,沒有失控的迹象,她這才像耗盡最後一絲力氣般,一點點松開了捂住秦染秋嘴巴的手。
新鮮的空氣驟然湧入肺葉!
秦染秋無聲地做了一個深長的呼吸,強迫自己将視線從那驚心動魄的“方默”兩個字上撕開,重新聚焦到那片血肉模糊的傷口上!
手指帶着職業性的冷靜(但那指尖冰涼得不像話),再次伸向消毒器械。
隻有那微微顫抖的聲線,如同被撥動的、瀕臨崩裂的琴弦,洩露了她内心翻湧的驚濤駭浪:
“…… 默默……” 這兩個字被她壓得極低,幾乎隻剩氣音,卻重逾千斤:
“……你…… 你怎麼……會在這裡……被他們……”
消毒液觸碰到翻開的皮肉,方默身體不由自主地劇烈痙攣了一下,秦染秋的手指也随之一頓!
方默深吸一口氣,忍着劇痛,聲音同樣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卻帶着刻骨的焦急:
“……秦姨……我爸媽……出事了……現在……生死……不明……”
她看到秦染秋的肩膀不受控制地一聳!瞳孔再次震蕩!
方默立刻再次比出那個噤聲的手勢!眼神銳利如刀!
秦染秋狠命壓下喉嚨裡的哽咽和想要崩潰詢問的沖動,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卻更用力、更穩定地拿起縫合工具,強迫自己開始精準地處理那猙獰的傷口。
動作比之前快了數倍!
方默見秦染秋控制住了,語速加快,每一個字都像刻在空氣中:
“…… 他們好像認定……隻有我知道爸媽研究的核心……”
“……所以……綁了我……”
“……簡明哥……”方默的聲音哽了一下,帶着深切的痛苦與擔憂:“……他為了救我……被車……甩了出去…… 生死未蔔……”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如同烙鐵般灼燒着秦染秋的側臉:
“…… 秦姨!你一定要冷靜!裝作根本不認識我!
“…… 等他們……認為……你隻是……一個被臨時抓來的醫生……處理完傷口……”
“…… 他們就會放你走……不會帶你出國!”
“…… 走?” 秦染秋幾乎是下意識地用氣音反問,縫針的動作依舊未停。
“…… 國外!” 方默的回答斬釘截鐵!
秦染秋縫合線的手猛地一抖!針尖幾乎紮偏!她強行穩住!
方默的聲音更加緊迫:
“…… 秦姨,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個字,你要刻在心裡!
“…… 一旦他們放你出去……
“…… 一刻都不要耽誤!
“…… 立即……買最快去Z市的機票!
“…… 到了Z市……去找溫氏集團……總裁……溫言!
“…… 如果找不到溫言姐姐……
“…… 就立刻去Z市海邊……那家叫‘舊時光’的影樓!
“…… 找一個……叫餘清歌的女人!”
“……她們兩人……是妻妻……”
“…… 我和阿筝去Z市旅行時遇到她們……對我們非常好……”
“…… 現在……” 方默的眼神裡燃燒着最後的、孤注一擲的光:
“…… 隻有她們……能信任!能保護你!也隻有她們能救我出去!!
秦染秋額角滲出了細密的冷汗,針線的起落快得讓人眼花缭亂,她喉嚨滾動了一下,用盡全身力氣保持着面上的平靜,隻極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方默的話語如同決堤之水,帶着決絕的力量和深切的懇求,一股腦地傾注出來:
“…… 切記!離開這裡後……絕不……要報警!”
“…… 軍工工程院……高層……有内奸!我剛才聽他們親口說的!
“…… 不要聯系舅舅!你的電話……很可能已經被監聽……因為你是爸媽的生死摯交!
“…… 找到餘清歌和溫言……請她們……務必先保證你的安全!
“…… 然後……” 方默的目光死死鎖住秦姨的眼睛:
“…… 請她們去S市……”
“…… 按密碼打開我說的那個銀行保險櫃!
“…… 裡面……有一部定位手機和一個手串!手機是配套手串的!我也帶了。”
“…… 拿到它……” 她的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最深切的哀求:
“…… 秦姨!你…… 也戴上它!”
“…… 秦姨!你……不能再……出事了!”
“…… 你絕不能……再去S市!
“…… 隻要你不在S市現身……對我們……都是最大的安全保障!”
“…… 保險櫃裡……藏着爸媽的研究核心……所有備份資料……”
“…… 這些……是簡明哥……最後告訴我的……保命符!”
方默的聲音因為劇痛和焦急而越發虛弱,卻強撐着用盡最後力氣清晰強調:
“…… 拿到資料和追蹤器後……”
“…… 再請她們……帶你去B市……”
“…… 找舅舅……!”
“…… 隻有他……能調足夠的力量……”
“…… 來救我!”
“…… 我…… 隻有三天時間!
“…… 三天後……他們要帶我……坐直升機……飛走!
“…… 三天内……必須做到!”
方默的眼中充滿了巨大的疲憊和歉意:
“…… 秦姨……對不起……
“…… 把你卷進……這麼大的危險裡……”
秦染秋恰好打上最後一個結,剪斷縫合線。
她看着方默蒼白的臉,眼中蓄滿了強忍的淚水和一種超越血緣的痛惜與決心。
她輕輕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個簡陋卻承載着最後希望的醫療箱,輕輕放到方默勉強能夠得着的地方。
然後用隻有方默能聽見的聲音,帶着微微的顫抖,卻異常堅定和溫柔:
“…… 傻孩子……”
“…… 說什麼對不起……”
“…… 在我心裡……”
“…… 你早就是……我的親閨女了……”
她強忍着沒有用手去碰觸方默的臉,隻在那猙獰但已縫合好的傷口上方,隔空做了一個輕輕撫平的動作,如同隔空落下一個最珍視的吻。
“…… 傷口……固定好了……”
“…… 這個……留給你……”
“…… 自己……千萬小心……”
“……注意安全……”
門外,響起了不耐煩的腳步聲和敲擊鐵門的悶響!
門外粗暴的拍門聲和怒吼再次炸響:
“磨磨蹭蹭這麼久!還沒縫好?!”
“你是不是想給老子耍花樣?!搞快點!”(聲音暴躁如雷)
秦染秋的手已經穩穩打上了最後一個結。
她深吸一口氣,深深看了方默一眼,那眼神複雜得如同翻湧的熔岩——有痛惜、有不舍、有決絕,更有重若千鈞的托付和承諾!她用唇形無聲地說:“…… 保重!”
随即——
她臉上的所有情緒如同被冰封,瞬間切換成一種帶着居高臨下威嚴的、波瀾不驚的冷漠。
她面無表情地打開了那扇搖搖欲墜的鐵皮門。
刺眼的白熾燈光流瀉出來。
秦染秋傲然立于門口,目光掃過門口三個焦躁的男人,聲音如同淬過寒冰般清晰冷冽:
“縫好了。”
“縫線整齊,死不了。”
她視線鎖定那個眼神陰鸷的頭目:
“…… 現在,按約定——”
“…… 送我回去!”
“老大!真……真就這麼放她走?”一個喽啰臉上帶着明顯的驚疑和慌亂,急切地湊近頭目身邊小聲嘀咕:
“萬一……她扭頭就去報警……”
秦染秋不等那頭目開口,冷笑一聲,向前逼近半步!
她的氣場陡然變得極具壓迫感,目光如同X光般掃過這三個亡命徒:
“報警?”
她唇角勾起一抹帶着輕蔑和不屑的弧度:
“…… 我倒是想問問你們——”
“綁我之前,連最基本的‘探路踩點’都沒做幹淨嗎?”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字字清晰,如同金石墜地:
“你們把我‘請’來時,難道沒查出——
“…… 我是S市第一醫院急救中心主任、腦外科主任、副院長麼?!”
“……” 頭目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顯然他并不知道或忽略了這一點)
秦染秋乘勢追擊,語氣帶着一種強大的自信和不怒自威的職業氣場:
“你們綁我,是為了救你們手上那個‘重要人物’的命。”
“我履行了醫生的職責,把她從閻王殿門口拉了回來!
“…… 這筆‘交易’,按規矩,已經兩清!”
她的語氣稍稍放緩,卻帶着更重的威壓和一絲施舍般的意味:
“…… 今天這件事——”
“…… 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 就此抹平!
“…… 前提是——”
“…… 立刻!送我回我的醫院!”
就在這時——
旁邊那個叫老五、曾在街上認出秦染秋的喽啰,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他驚恐地望向頭目,嘴唇哆嗦着想說什麼:
“大、大哥……她……她真是一醫院的……”
“……副……”
頭目猛地擡手,阻止了他後面的話!
老五這個白癡的反應,和秦染秋這番擲地有聲、充滿自信和身份威懾力的話語,如同一柄重錘砸在頭目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