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畔，朔風如刀。

裴硯川盯着沙盤上犬牙交錯的戰線，太陽穴突突直跳。已經七日沒合眼了，每次閉眼都是血與火的噩夢。副将趙誠端來的湯藥早已涼透，帳外傳來傷兵壓抑的呻吟聲。

"報——京城來信！"

裴硯川猛地擡頭，眼底血絲密布。他幾乎是搶過信使手中的包袱，指尖觸到那方藍布時，緊繃的肩線微不可察地松了松。

信很短，字迹清秀如常。他逐字讀罷，又倒回去看第二遍，仿佛要從那寥寥數語中摳出更多意味。直到發現信紙背面極淺的指甲印——是祝瑾瑜寫信時無意識壓下的痕迹。

包袱裡的冬衣帶着淡淡的樟腦香，袖口果然比上次寬了一指。裴硯川将臉埋進衣領深深吸氣，忽然摸到夾層裡鼓鼓的錦囊。

桂花香撲鼻而來，底下還藏着幾枚褐色香丸。他捏起一顆細看，發現上面竟刻着極小的"安"字，不由輕笑——這定是表妹的手筆，她總愛在這些小物件上費心思。

"将軍，胡人夜襲！"親兵突然闖入，"東北哨崗發現敵蹤！"

裴硯川神色一凜，迅速披甲佩劍。臨出帳前，他鬼使神差地将一枚香丸塞進胸前暗袋。

戰況比預想的更糟。胡人不知何時摸清了地形，竟從峭壁小路包抄而來。裴硯川率親衛死守隘口，箭矢擦着臉頰飛過，在顴骨上拉出一道血痕。

"撤！往河谷撤！"他揮劍格開流矢，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是連日的疲憊終于反噬。

千鈞一發之際，胸前忽然透出一縷幽香。裴硯川恍惚想起祝瑾瑜信中那句"天時不如地利"，電光火石間，他猛地調轉馬頭："不，上山！搶占制高點！"

親衛們雖不明所以，卻毫不猶豫地跟上。當他們沖上陡坡時，月光恰好穿透雲層——下方河谷裡，埋伏的胡人弓箭手正張弓待發。

"果然有詐！"趙誠倒吸冷氣，"将軍如何知曉？"

裴硯川沒回答，隻是摸了摸胸前香丸。那一縷若有若無的桂花香，奇迹般壓下了他腦中嗡鳴。借着月色，他看清了地形——正如《尉缭子》所言，這處山坡才是真正的咽喉要道。

"弓箭手。"他擡手下令，聲音不大，卻讓全軍一凜，"三箭齊射，壓住陣腳。"

弓弦震顫，箭雨破空。黑壓壓的箭矢掠過天際，釘入敵營木栅，驚起一片慌亂。胡人騎兵立刻反擊，鐵蹄踏碎薄冰，雪霧飛揚。

"放火箭！"他長劍所指，火光照亮半邊夜空，"一個不留！"

"列陣。"

三百重甲步卒踏前，鐵靴震地。他們雙手持長刀，刃寬三寸，寒光凜冽。胡騎沖至百步時，裴硯川猛然揮刀——

"斬！"

刀光如雪崩，前排戰馬嘶鳴着栽倒，騎兵滾落雪地，還未爬起便被後排鐵騎踏碎。血霧噴濺，染紅冰面。

裴硯川踏前一步，陌刀橫掃，将一名胡将連人帶馬劈開。熱血潑在臉上，他眼都不眨，反手又是一刀，斬斷刺來的長矛。

趙十七率輕騎從側翼突入，鐵蹄踏碎敵陣。胡人陣型大亂，開始潰退。

"追！"裴硯川刀指殘敵，"為死去的兄弟們！"

厮殺持續至黃昏。當最後一支胡人殘部被圍剿于河谷，裴硯川立于屍山血海間，陌刀拄地，□□。铠甲上結滿血冰，每動一下都咯吱作響。

"将軍，我們赢了。"趙十七拖着傷腿走來，臉上血污混着笑意。

裴硯川望向京城方向。夕陽西沉，将雪原染成血色。他緩緩收刀，轉身走向營地。

北境的雪下了一整夜。

趙十七掀簾進來，手裡捧着一碗熱湯："将軍，喝點吧，三天沒合眼了。"

裴硯川沒接，隻是低聲問："陣亡将士的名冊……整理好了嗎？"

趙十七沉默片刻，點頭："都安排妥當了，撫恤銀兩也已派人送往各家。"

裴硯川閉了閉眼，将帕子仔細折好，塞回貼身的暗袋裡。他起身，铠甲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傳令下去，明日拔營。"他聲音沙啞，卻堅定，"帶兄弟們……回家。"

夜風拂過戰場，卷起幾片染血的碎布。其中一片素帕飄搖，帕角一朵木蘭花，已被血浸透，卻依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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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信使高舉露布飛奔而入："北疆大捷！裴硯川奇襲胡人王庭，單于授首！敕封定遠将軍，領北疆都督！"

廳堂頓時沸騰。祝瑾瑜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中的木雕小像。這是裴硯川離家前刻的，底座"其徐如林"四字已被她摸得發亮。她仿佛又看見那個在楓林裡舞槍的少年，槍尖紅纓如焰，挑落她鬓邊海棠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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