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時錄表顯示,此時已是申初,離剛出洞那會兒過了許久。
大約是為照顧到傷員,司員們騎着馬前後左右地環繞在車廂周圍,行車的速度卻比來時慢了許多。
從白天走到了黑夜,到官驿時已是戌時末了。
縱然本事再大,衆人仍是肉體凡胎,在外風餐多日嘴裡早就淡出鳥來。周易敲了敲櫃台,用了一錠銀子招呼來驿丞,将後邊已經睡了的廚子叫起來,為弟兄們打打牙祭。
沒一會兒功夫,一道道熱菜便上來了。
大堂的小桌不夠坐,他們便将幾張拼在了一起,滿滿當當的酒菜米肉就着擺了一大桌子,衆人吃得直呼過瘾!
“雖說這法子吧,實在有用......”角宿啃着隻豬蹄子言語含糊道,“可是堂主......您這行徑不是助長了那些個貪腐之氣麼?”
周易端起杯盞抿了口酒,拿眼神睨了他一眼:“......别得了便宜還賣乖。”
“這又算得上什麼了,”尾宿也嗆他,“吃還堵不上你的嘴......”
“他說的不對麼?”
轉頭見到甯逍疑惑的眼神,尾宿嬌俏一笑:“回殿下,堂主那錠銀子隻算了他們加時的雙倍工錢和咱們另加的肉錢。”
“原來如此......”她從對市價實在沒概念。
本朝的官驿内皆設有議事堂,僅供上官們在途中商讨公務所用。
為避免不同批的官員在同一時間内争搶使用,議事堂還另設了用房的租賃牌用作排序。臨縣算是邊城,由于這幾日往來的官員隻有他們,因此他們拿到的是赤紅的甲字牌。
臨縣的議事堂是間在馬房對面的單層小房子,為防有人偷聽所以四周皆無遮攔或其他的建築物。
孟浮屠退避閑雜人等,留了一半的人手在門外看守,率先進了屋。
房内,四個牆角上方各點了盞油燈,見一張寬大的黑木長桌擺在中央,頭尾各放了張太師椅供長官入坐,角落裡還有一張備用的,而長桌兩旁置了幾條其他士官坐的長凳。
甯逍正與孟浮屠對首相坐,旁邊就是大門,放眼望去整個室内景色盡收眼底。而孟司承的座椅背後,有一張巨大的厚麻布,鋪滿了整個牆面。
幾座堂屬的司員們入座後互相交換各自索羅到的線索,在他們時不時的讨論聲中,孟浮屠執朱玄二筆,在那布上點塗寫畫,以作記号。
“雖說春寒料峭,但我堂查案在荒東,就咱們先前在的地界,再往西行十幾裡路。那裡氣候偏暖,我們到時那些屍身大多都腐化得厲害,看不出異樣。”星宿輕皺眉頭。
“我白虎在南,所見同你們一樣。”歸藏的傳話人,奎宿道。
一男子将一黑布袋放置在桌上,“這些是我堂收集到的符紙,方才聽你們說......這東西叫困心符?我們在東面的村舍裡找到許多,幾乎家家都有。”袋口打開,破損的符紙裝了滿滿一袋子。
這人是朱雀堂的鬼宿,與柳、井、轸并稱四偃,善操控機關傀儡,以群戰而出名。
青龍堂主周易聞言皺眉道:“從未聽聞荒地有任何鬼神信仰,為何家家有符?”
角宿猜道:“許是那些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過路兜售的。”
心宿反駁:“不會!這符稀缺且售價高昂,這虧本買賣那些人可不會做。”
“可......我們一收到司承的信就查了全村的井,幾乎每一口都有刻陣,有些刻的歪扭,有些刻的斷裂,像是村民自行所為的。”鬼宿又道。
孟浮屠聽他們的争論,沉聲道:“應是有妖人傳播謠言或威逼、或利誘,哄騙了百姓......井是村民吃的水,想必這陣得靠井水傳播效力,才能将符力發揮到極緻。”
“......要殺人,何須費這麼大的功夫,那些村民也不過是普通凡人。”
“不止為殺人,是時間。推導他們死的時辰皆在子夜,此時正是人熟睡的時候,可為何要多此一舉?或是确保人死在同一時間,又或是為死者死時能無苦痛......大抵這也是個必要條件。”孟浮屠總結道。
“呵,果真是邪修作案!”
“嗯,定是的!不過......西北這地界也真是古怪,連隻妖影子都沒有......”星宿嘟囔。
“是了......連隻盲靈都沒有。”
盲靈,是那些未開化的小妖物的總稱。
“西北地域廣袤,從古至今都是戰場,戰得多了便斷了自然生機,妖自然也少了。再者,那兒土地貧瘠又種不了吃食,若非雁河水産豐富,怕也不會養出這麼多野村落。”
“司承,這麼多人,朝廷為何不管?”
“管?”孟浮屠冷哼一聲,“此處的村民多半是沙地的戰俘和我國邊境的遊民,其心不忠,難以規訓。他們的王都不要了,咱們還管什麼?”
周易轉過頭問道:“肖王殿下,您進到那炎山山脈裡,可有再撞見那個怪物麼?”
原來,見炫光怪物和甯逍消失後,孟浮屠等人當時在外也沒有幹等着。周易帶着後面追來的司員繞山而行,從背面上至山頂,将人用繩索綁牢,從山頂垂直下放,途中又見到了許多類似的洞口。
孟浮屠則借着司員下放的另一條繩索,與之一起進到了山洞裡。可惜在下放過程中,有過一陣天崩地裂的地動,山的内壁塌了大半,空腔内能通行的道全都堵死了,見狀他們也隻好無功而返。
找不到甯逍,在幾近絕望的回途中,他們收到了朱雀堂的靈鳥來信,所指之處正是二百裡外的露天溫泉,他們這才火速趕往炎山南尋人。
甯逍搖頭:“未曾。”
那怪物竟像是消失了一般。
“倒是見着了另一隻......”
“敢問殿下是何樣貌的怪物?”
甯逍想了想,複又将對小韻說的話大緻描述了一遍,略去了那妖物說的瘋話。
“此世竟還存活着如此強大的存在!”
衆人聽完後驚疑不已。
“難道命案是那大妖下的手?畢竟妖物的口味總是很特别......”角宿猜道。
“怎會,不說那體積大的大妖要吃人還得挑地方麼?再說,它倒是想,可出的來麼?”星宿嗤道。
“呵,一個個武蠻子,我摸那屍觀那符,分明是另有人作為。”心宿嘲道。
“别吵!白虎堂主要說話了。”尾宿煩道。
“......”
見他們都安靜下來,歸藏才将手指指向桌面,衆人順眼望去,見是那三塊陣圖的拓本,正是從荒地三個方向搜羅來整理拼好的。
“這陣......我見過。”
“何處所見?”
歸藏慢慢擡頭望向孟浮屠,神情嚴肅地說了三個字:
荊、牧、洲。
又是荊牧洲?
孟浮屠可太熟悉這地名兒了,這是他吓退沙靼的地方......也是昔日撿到歸藏之地。
“歸藏,細說。”
“司承,屬下替我家堂主說吧......”後方有位身形消瘦的司員探出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