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知州表情一滞,略感尴尬,咳嗽一聲道:“我下面與你講的故事,無需讓你大娘知道。”
吳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吳知州感覺吳泌不太靠譜,略感心虛,但還是選擇繼續說下去。
“我那時候與她相識在栖鳳台,她有才有德,被賣入此地,隻賣藝不賣身,淪落風塵卻出淤泥而不染……”
聽到這裡吳泌明白過來,原來說的不是他大娘。如今的當家主母出生王府,身份尊貴;而栖鳳台,一聽就是沒羞沒臊臉紅心跳的地方。原來自己這腐朽的老爹曾經也有一段風流過往,吳泌看吳知州的眼神都變了。
吳知州不多理會,繼續道:“她傾心與我,資助我這個窮書生上京趕考,我也下定決心,考取公名就回去接她……”
吳泌感覺仿佛要聽到一個陳世美與杜十娘結合版的故事,看着他的父親眼神複雜起來。
吳知州似是早有所料,加強語氣道:“如果故事如你想象那般,倒是簡單了!”
吳泌悻悻收起自己的想法,開始有點好奇故事如何發展。
“你爹我這一去趕考,就是十餘年,高中時已快三十。雖然明知她如今定已是半老徐娘,我心裡還是念着她,回鄉上任後直赴栖鳳台。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一度擔心,栖鳳台是否還在,她是否還在,但我心想,隻要她在,無論如何我都會娶她過門,給她名分……”
吳知州說到這裡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回憶前程往事:“當時到了那兒,我記得我很高興,因為栖鳳台還在;我亦很驚喜,因為她也還在,且十年如一日,相貌一絲未變,依舊嬌俏動人。”
“那不是很好嗎?”吳泌反問。
吳知州搖搖頭:“但我變了。十幾年過去,我從少年,長成一個中年男子,她沒有認出我來。我當時不知該如何說出口,因為她似乎也已經忘了我。她不再堅持賣藝不賣身,已經成為栖鳳台正經的頭牌紅娘。
她看起來過得很是風光,我便打消了立即娶她過門的想法。我會常去照顧她的生意,私心裡也希望她能想起我來。我試探問過她,看她是否還記得那個窮書生,但是她見過的人太多太多,逢場作的戲已經數不清楚,應是不記得了……
後來,我仕途順利,官位步步高升,迎娶王爺的女兒,也就是你大娘,生了你大哥。期間我還是常去看她,日子久了也算做了半個枕邊人。
有一晚,她喝多了,她說她一個人過得太久了,太孤單了,她哭着跟我說想要孩子。我說我娶她,她就可以生了,她搖頭拒絕了我,說她沒有能力。
我當時沒明白為何,直到又是多年過去,你大哥都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我一頭青發已經白了大半,她卻依舊滿頭烏發,如少女一般,我才意識到不對勁。
我當時懷疑她是妖,卻從沒想過她更有可能隻是開了光的普通人,畢竟開光相當于半隻腳跨入仙門,就算會有人為了人世繁華棄了仙途,但也不至于流落風塵,賣身渡日。我當時心生害怕,找了機會與她斷了,離開那裡,走馬上任龍台知州。”
故事講到這裡戛然而止。
吳泌聽了十分唏噓,說心裡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就是這樣,有些話說的簡單,但是漫漫人生,所有自己最親近的人注定隻能做自己生命中的一個過客,那是多麼殘忍。對别人殘忍,對自己也殘忍。
“爹,那女子後來如何了?”
“我的确放心不下,幾年後派人去栖鳳台看過,她依舊是那樣,活的像一幅有血有肉的畫,時光在她身上猶如停滞一般,不曾改變。”
吳泌替他父親感到遺憾,但思來想去又覺得哪裡有些不對:“那你後來是如何知道她是人,不是妖的?”
吳知州搖搖頭,不回答。
“泌兒,你現在年輕,有些事情想的簡單了,父親不怪你。但是你的人生太長,父親還是希望你能深思熟慮。”吳知州語重心長地說道。
吳泌内心觸動,乖乖地點了點頭。
見自己長長一個故事總算是沒有白講,吳知州站起身準備走,走兩步又停下,另外囑咐道:“記住,這事你知我知,你大娘不必知。”
吳泌無語地心想:爹,你是有多怕我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