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藜:“黎耀和方錄民倒是不曾,方錄民家裡并不困難,而黎耀則與李家的小公子交好,那小公子雖是脾氣不行,可出手卻一向大方,時常買了酒喊他一道來喝。”
陳江月一驚:“李府的小公子?你是說李縣令的宗親侄兒,李茂?”
“不錯,正是他。”
陳江月心頭一動,卻按耐着不去看朱蘭亭的方向。
楚藜剛想繼續說下去,突然有些欲言又止。陳江月立刻擺出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朝他點了點頭:“李茂的事情我們已經知道了。”
楚藜垂眸,歎了口氣。
“這幾人裡與李茂最要好的是黎耀,黎耀算是他的半個伴讀,其餘幾人不過隻是與黎耀交好,才跟着小公子偶爾混口酒吃。”
“原本大家都以為李茂對這幾人并無真心,誰知黎耀出事以後他竟十分傷心,黎耀無父無母,後事還是李茂出錢給他辦的。”
“李家公子如此有情有義,真是可惜了。”
楚藜感懷道:“是啊,這件事後,大家都對李茂有所改觀,可惜自那以後他心緒不佳、時常在書院惹事,有一回還與李書辦起了争執,那天下午他們二人吵得可兇了。”
陳江月頓時警醒起來:“李茂與李務起了争執?具體是哪一日,可曾知曉他們究竟是在吵什麼?”
楚藜皺着眉頭回憶道:“應是六七日前的事,他們在湖心園那兒吵的,離這裡有些距離,所以沒能聽清。李茂那天十分生氣,我依稀聽到他在指責李書辦心術不正。”
他像是怕陳江月不信,又補充了一句:“這事兒你也可以在書院裡問一問,好些人都聽到了。”
陳江月:“湖心園在哪兒?”
“就在這花園後頭。那裡頗有野趣,最宜月下賞景,他們喜歡去那兒喝酒。”
說到此處,楚藜忍不住感歎:“這幾人皆是文采斐然的才子,若非遭遇不幸,明年春闱定能一展宏圖,日後或許還能成為朝中重臣。”
陳江月斜着眼睛,冷不丁地詐了他一句:“所以你就殺了他們?”邊說,邊用手模拟了一個砍頭的動作。
楚藜面上頓時閃過驚訝委屈:“姑娘這是哪裡的話?我雖欽慕他們的才學,卻從未想過殺人啊!”
陳江月步步緊逼:“科舉本就萬裡挑一,若能少了幾個強有力的競争者,豈不對你有利?”
楚藜搖頭苦笑:“可我從不打算考取功名啊。”
“我是家中獨子,諾大産業自是由我繼承,我既沒有通達的交際手腕,又沒有過人天資,加之自小性子極為散漫,是以從小到大都沒想過為官入仕,更是無意參加科舉。”
陳江月奇道:“既不打算參加科舉,那為何會留在書院學習?”
“過去是為了追随名師體悟那聖人之道,至于現在……實不相瞞,這幾年我早已接手家中生意,若不是想來給恩師慶生,本也不會再來這裡。如今之所以暫留此地,不過隻是為了完成當年與恩師的約定,等我體悟完恩師留下的典籍,自是要回家去的。”
楚藜的反應還算合理,如今看來,此人城府不深,說的應是實話。
陳江月想去探一探湖心園,剛要告辭,一個小書童突然跑來将楚藜叫了出去。
角落中安靜許久的史良翁突然垂死病中驚坐起,扯着嗓門大呼一聲:“小娃娃,我想起來了,我昨日被人給揍了!”
“嗳,我說腦袋怎麼這樣疼呢?”說着他便伸手往腦後摸,果然摸着一個大包:“啊喲,好大一個包囊囊!”
他直起身子瞪大眼睛:“我可算是想明白了,我這是被人給偷襲了!那賊人先将我打暈,又将我扔去了剛才那個地窖裡,這是故意要栽贓陷害老夫啊!”
史良翁氣得小拳拳直捶胸口:“呔!究竟哪個小賊如此膽大包天,偷喝美酒也就罷了,竟然還要訛到我的頭上來!我一口沒喝,卻要背負此等罪名。狗賊,真是天大的狗賊,休要讓老夫碰見他,老夫定不會讓他好過!”
陳江月趕忙做了個“噓”的手勢:“你的事情一會兒再談,那銀子不需你還,你又何必在意。”
史良翁嘟囔着:“話不能這麼說,銀子事小,我的名聲卻很重要。”
陳江月扯出一抹笑:“沒想到你這人還怪有原則的,頗有古君子之風。”
史良翁被這句話哄得全身熨貼,挺起胸膛得意道:“小娃娃,還是你看人準,老夫誰都不服,就隻服你!”
說到此處時,楚藜已經進屋了,隻見他雙手扶着一個木制托盤,上頭擺着一大疊七寶糕,另有一瓶酒。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孫廚娘派人送來的。”
陳江月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想:嗳呀,看樣子剛才銀子賠多了,可真是虧大發了。
小唐柳躍躍欲試要吃,楚藜趕忙将糕點推到她面前。
酒瓶未加瓶蓋,一進屋便透着酒味,陳江月和朱蘭亭無心品評,隻有史良翁立刻坐直身子兩眼放光。瞧他那心神蕩漾的表情,顯然是早将洗脫罪名一事抛在了腦後。
史良翁摩拳擦掌:“嘿嘿嘿,話說……這酒,老夫可否品鑒一口?”邊說邊探頭,脖子伸得好似水池裡的王八。
“老人家,請。”楚藜趕忙将酒推到史良翁面前:“這是此地有名的七寶酒,含有多種珍稀藥材。”
“嘿嘿嘿,好好好。”
美酒在前,史良翁隻覺整個世界都甜美起來,好似一顆巨大粉嫩的蟠桃,心中冒出粉紅泡泡。
他自己動手倒酒,滿滿一杯仰頭就飲,喝完“嘶——”、“哈——”兩聲,雙眼發射興奮至極的睛光,忍不住大贊:“好!極好!”
趁第一杯酒下肚,尚餘三分清明,史良翁趕忙羞答答地看向他們。
“小娃娃,紫丫頭,這酒,你們不打算喝吧?”
陳江月和朱蘭亭不感興趣地搖頭。
“嘿嘿!那位後生,這酒……你也并不打算喝吧?”
楚藜哪裡敢問酒鬼讨酒喝,立刻擺手:“不喝不喝,這些都是您的。”
老翁笑得臉上的褶子全都擠了出來:“嘿嘿!那老夫可就不跟你們客氣啦。”
斟酒、喝酒,一杯,又一杯。史良翁直接拎起酒壺,對準壺口牛飲。
陳江月哪有心情陪他發瘋,一心隻想去湖心園那兒瞧瞧。
她站起身來笑眯眯地說:“酒蟲噬骨的臭老翁,您老人家留在此地慢慢品罷,我可要先走了。”說完起身向楚藜揖禮道别。
誰知才剛邁出屋子,卻聽見身後傳來重重的一聲“咚”。陳江月回頭一瞧,隻見史良翁僵直在地,不受控制地翻着白眼,整個身子不停抽搐着。
她頓時大驚失色:“快,快去喊大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