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銀色的法拉利飙馳在京郊野外的高速公路上,猶如鋼筋高架橋上劈過一道白色閃電。
唐麗媛坐在副駕,擡手挽了下碎劉海,斜着眼神,忍不住第N次偷瞄旁邊開車的人。
首先是一張濃眉高鼻梁骨的優越側臉,眯眼盯着前路,不知在思索什麼;接着,一隻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節修長骨骼分明,冷白色的腕骨上纏了四圈素雅佛珠,同一隻手腕上,戴着價值千萬的百達翡麗冰藍面的5308G腕表。
最後,才是他脖頸一圈古巴粗條項鍊、範思哲的黑T恤,三道杠的運動褲,腳踩一雙白色匡威。
唐麗媛見何湛程第一眼就認出他了——
他們在酒店電梯門口前遇到過,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和朋友們都在激烈讨論這位氣質非凡的帥氣男孩。
他卻沒認出她。
不過,她本身也不是很令人驚豔的長相,尤其現在她知道他是戚時的同居伴侶,她就更理解了。
日夜面對着戚時那樣一張英俊迷人的臉,他還會記得誰呢?
短短三月不見,他看起來比上次要深沉許多,唐麗媛猜測,他大概是因為戚時才有了心事。
她安慰他,說,戚時高中時候就是個富家子弟,因為外貌出衆,性格強勢硬悍,身邊擁趸衆多,校内外也很受女生歡迎,雖然在訓練時經常遭受打罵,但戚時性格開朗,總是一笑帶過,不會在心裡留下太重陰影。
隻是,那個人偶爾會覺得孤獨。
何湛程醋意上來,淡着臉問她,她怎麼知道戚時很孤獨?
她說,因為太明顯了啊!
戚時當時有一幫狐朋狗友,為了獲取他們的認可,他學會了喝酒抽煙,又為了所謂的“兄弟義氣”,他天天翻牆逃課、泡吧打架,和一群黃毛瘦臉緊身褲們聚在一起,成天叼着煙,在路邊晃蕩着無所事事,由于身高突出,一身幹淨帥氣的名牌,戚時人又很白,鶴立雞群的,站在整條街都很突出。
不過,戚時放學回家路上,從來不和任何人一起走,有些和戚時搞暧昧的女生來靠近,他也很不耐煩,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臉,那些姑娘又都吓跑了。
在學校裡,戚時又變成另一個人,活潑幽默,高大帥氣,如果在小賣部偶然碰上喜歡他的女生,他還會給她們買東西。
不是辣條薯片那種的小零食,而是發卡、手鍊、小鏡子、挂件和毛絨玩偶這些像定情信物一樣的東西。
他随手抛出,漫不經心又充滿心機,無情收割她們的芳心,卻并不回應她們具體的某一個誰。
唐麗媛和戚時住同一個小區,戚時不認識她,可他名聲遠揚,她倒經常看見他。
從初中開始,校裡校外,她見這小子居然是兩副面孔,偶爾路過瞥他一眼,覺得本來好好的一個男生,就因為家裡人不在身邊,年複一年、日複一日被那幫混混污染成這個樣子,她就感覺很可惜。
可在學校看見他耍帥裝叉逗弄女生,一臉理所應當地享受着她們的愛慕和追捧,她又覺得這男生很煞筆、很活該!
戚時也從不邀請朋友去他家裡玩兒。
聽說有一次,一個跟戚時很要好的哥們兒開玩笑,說:“幹嘛不讓去啊,我們都知道你沒爹沒媽了,你矯情個幾把啊!”
戚時當場翻臉,大手掐住那人脖子,面無表情地盯着對方,等那人窒息得快咽氣了,他才松手。
戚時自始至終沒威脅過誰,但很快大家都知道戚時不可觸犯的逆鱗是什麼了。
高三時候,戚時和唐麗媛認識了,她自稱“嫂子”,戚時走到哪,她就跟他到哪兒,戚時被她不要臉的精神折服了,漸漸和她成為朋友,每晚放學後,他要麼在教室補文化課,要麼在操場練體育,倆人一起上下學,日程緊張而充實,他也終于和那些混混疏遠了。
唐麗媛說,戚時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犯病是在參加完特招考試後的第二天。
她前一晚發消息問戚時白天考得怎麼樣,戚時回複她一句:
【廢話,老子出馬,還能有其他人什麼事兒?】
她就說:【這下總算考過了,以後離你教練遠點兒吧】
戚時沒回。
唐麗媛知道戚時不願意聽她講這話,第二天早上學,她等在戚時家樓下催他趕緊下來,戚時依舊沒回複她,她就先走了。
白天在班上聽很多女生說戚時一整天都沒上學,唐麗媛以為這小子體育拿了高分就飄了,發了一堆消息問他還來不來,戚時仍不回。
于是她就等放學後跑去他家找他。
她沒遇上戚時,倒遇上了戚時家的保姆。
保姆正拎着保溫盒準備去醫院給戚時送飯。
唐麗媛問保姆那小子咋啦,保姆一臉愁容,說,那孩子早上正吃着飯呢,突然就噎住了似的,瞪着眼僵在那兒了,給她吓一跳,他也不說話,身子抽了幾下,接着就倒下去了。
“醫院那邊怎麼說?”
“說他服用了過量的興奮劑,晚上又經常熬夜,再送過去晚一點就猝死了。”
“什麼興奮劑?哪兒來的興奮劑?”
“他們老師讓買的保健品,據說既能提神醒腦,還能增強體質。”
保姆從口袋裡掏出兩瓶藥,拿給唐麗媛看,歎道:“你說說這孩子,唉!我家老闆本來給他買的有同仁堂的營養品,但戚時說他同學們都買了,纏着他哥哥也給買了好幾瓶,這東西七十五塊一瓶,說貴不貴,說不便宜也不便宜,他哥哥以為是給小孩兒吃着玩的那種糖丸呢,沒多問就給他買了。”
“戚時這半年學習壓力很大,隊裡訓練他也從沒缺席過,身體扛不住了,他就吃藥,還跟我說這藥很管用。”
唐麗媛又吓又怕,等藥物成分檢測報告單出來,她确定裡面含65%的亢奮劑,猶豫再三,鼓起勇氣,拿着這藥去找戚時教練——劉勇,對峙。
沒料劉勇一臉坦然,說,這藥怎麼回事,這些學生本身都是知道的,他們都是為了取得好成績,心照不宣地默認在賽前服用,不然,就憑他們這些因為學習不好才半路轉體育的差生,高矮胖瘦良莠不齊的,他們不用點手段能走出貧困縣?
還有戚時,他長得實在是太高了。
大部分優秀的中長跑運動員身高集中在170cm上下,而戚時當時身高186cm,他日常訓練時,膝蓋關節負荷要比其他學生重得多,髌骨關節磨損和韌帶拉傷的情況也比其他同學要嚴重,很不利于長跑。
戚時在力量訓練和跳高、跳遠項目上都是滿分,但為了追求極緻的完美,他如果不吃這藥,他跑得過人家那些同省份大城市裡從小就鍛煉的專業運動員?
他幹得過那些暗箱操作?
他一個沒權沒勢的野小子,如果不能優秀到令在場所有評委都無法忽視和否認,他能考上首都的好學校?
而且,劉勇毫無愧疚心地說,他隻讓他們在賽前吃,并沒有讓他們經常吃。
戚時自己瞎作死,賴不着他。
還有唐麗媛,一個小女生,瘋瘋癫癫的,仗着學習好,成天幫着一個混混出頭,他勸她最好老實點兒,否則等他告訴她父母,她每天在學校和一個抽煙喝酒泡妞打架樣樣全能的男生混在一起,他們一定會打斷她的腿。
高考在即,唐麗媛不敢惹事,好在戚時被燕體提前錄取後就不用再訓練了,隻是精神萎靡了很長一段時間,說渾身都很疼,煙也抽得很兇。
最難受的時候,戚時半夜三點多給唐麗媛打電話,像是經過一番認真的考量,跟她商量,說,他要不還是死了算了吧。
呼吸令他感到窒息,他像一條在海裡被塑料垃圾蒙住鰓的魚;不呼吸他又莫名其妙地掉眼淚,想爸爸,想媽媽,想哥哥,他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虛弱聲音向她發出求救的信号,他說他好累啊,好辛苦啊,他現在都開始讨厭他哥了,因為他哥總拿錢打發他,一點兒都不關心他,這讓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一個累贅。
“唐麗媛,其實就算我死了,等到了地下,我也找不到我爸爸媽媽。”
“我爸媽在我七歲的時候就沒了,我都不記得他們長什麼樣,怎麼能找到他們呢?”
“活着好累啊,我知道你們都不是真的喜歡我。”
“男生喜歡我,是因為我會抽煙喝酒打架,我會請客領他們吃好吃的;女生喜歡我,是喜歡我的臉,我的模樣,可我一生氣,她們就都吓跑了,也不問我為什麼生氣;你跟我在一起玩兒,是因為你喜歡我哥,而不是我。”
“唐麗媛,你也特别讨厭我吧?”
“我也讨厭我自己。”
“唐麗媛,像我這樣的壞人,以後會有人來愛我嗎?一心一意隻愛我一個人的那種‘愛’?會有嗎?”
……
……
等清醒了,戚時自稱霸氣側漏男子漢,絕不承認那些矯情唧唧的煽情話是他說的。
他嫌丢人,不允許保姆和唐麗媛把這件事告訴他哥,作為交換條件,他開始戒藥。
唐麗媛說不行,不僅得戒藥,他也不可以和他那個狗屁的幹爹有任何牽扯了,不然她就找他哥打小報告。
出乎意料,戚時很痛快地就同意了,說,他早就受夠那老混蛋了,下手沒輕沒重的,打得他骨頭都要裂了,晚上疼得他都睡不着,現在考完了,他也用不着他了!
唐麗媛失笑。
戚時才不會介意那些皮肉上的痛苦。
是因為劉教練在戚時險些猝死後隻顧一味撇清關系,也沒有去醫院探望他,事後還在學校對戚時視而不見,傷了那傻小子的心,戚時才假裝潇灑地和對方恩斷義絕。
何湛程聽完,冷笑一聲,就說了兩句話:
第一,戚老二是個除了會吹牛逼之外一無是處的傻叉;
第二,他要帶着人去把那老混蛋的墳頭鏟平。
一路狂飙疾馳向南,兩輛黑色奔馳轎車不遠不近地跟在法拉利的後面,在荒野公路上劃出三道冷鋒般淩厲的閃電。
何家的私人律師團隊前兩天接到三少通知,日夜兼程從滬上趕來燕京,本以為家裡這位祖宗爺又鬧出來什麼官司,沒曾想祖宗爺是要去鏟人家的墳頭,還是一個平民百姓的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