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門在身後合攏,隔絕了林老師溫和卻帶着穿透力的目光。走廊裡喧鬧的人聲瞬間湧來,像潮水拍打着賀見清的耳膜,讓他剛剛在辦公室勉強維持的平靜瞬間瓦解。他下意識地又想低頭縮肩,把自己藏進人流的縫隙裡,手裡林老師給的維生素紙袋被他攥得皺成一團,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這時,一道極具存在感的身影風風火火地沖了過來,帶着一股淡淡的洗發水甜香和陽光曬過的氣息,精準地一把攬住了賀見清的肩膀!
“嘿!老賀!林老師沒為難你吧?” 爽朗的聲音帶着毫不掩飾的關切在耳邊炸開。
賀見清身體猛地一僵,像被電流擊中。是逸塵。他唯一勉強能稱之為“朋友”的人。逸塵的觸碰總是如此直接、熱情,帶着一種賀見清無法理解也無力招架的生命力,每次都能讓他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想彈開。但這次,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逸塵已經不由分說地攬着他,半拖半拽地朝着與教室相反的方向——走廊盡頭的樓梯間走去。
“走走走,陪我去趟小賣部,渴死了!” 逸塵的聲音蓋過了周圍的嘈雜,他根本沒給賀見清拒絕的機會,手臂的力道不容置疑。
賀見清被帶得一個趔趄,幾乎是被迫跟着逸塵的腳步。他慌亂地擡眼,視線越過逸塵的肩膀,下意識地尋找那個剛剛走在前面的深藍色身影。
陸予明并沒有走遠。他就站在幾步開外,正被幾個拿着籃球、顯然是校隊成員的男生圍住。其中一個高個子男生正興奮地拍着陸予明的肩膀,似乎在讨論周末的訓練賽。陸予明微微側着頭,似乎在聽,臉上依舊是那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但身體站得筆直,像一棵無法被輕易撼動的青松。
就在逸塵強行拽着賀見清經過他們身邊時,陸予明的目光,極其短暫地從隊友興奮的臉上移開,朝這邊掃了一眼。
那目光太快,太淡,像掠過水面的飛鳥,幾乎捕捉不到痕迹。但賀見清卻清晰地感覺到了。那視線似乎在他被逸塵緊緊箍住的肩膀上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又似乎隻是随意地掠過。陸予明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甚至嘴角那顆小痣都紋絲不動,仿佛隻是被無關緊要的噪音打擾了一下,随即又轉回去,對着隊友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賀見清的心卻莫名地揪了一下。那一眼,平靜無波,卻像一根細針,刺破了他剛剛被陸予明那句“藥有效”攪動起的、隐秘的波瀾。他迅速垂下眼,任由逸塵把他拉進了相對安靜、光線也稍暗的樓梯間。
“砰。” 防火門在身後合上,隔絕了大部分喧嚣。
“呼——” 逸塵誇張地吐了口氣,松開賀見清,自己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順手從口袋裡摸出根棒棒糖,利落地剝開塞進嘴裡。他上下打量着賀見清,眼神銳利得像探照燈,臉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收斂了幾分。
“說吧,老賀,” 他含着糖,聲音有點含糊,卻異常認真,“林老師突然叫你倆去辦公室,是不是因為……那事?” 他意有所指地擡了擡下巴,方向指向賀見清藏在寬大袖口下的手臂。
賀見清的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他猛地搖頭,動作幅度大得有些失控,蒼白的臉上血色盡褪:“……不是!” 聲音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尖銳。他下意識地把拿着維生素袋子的手藏到身後,仿佛那是什麼罪證。林老師隻是給了維生素……她不可能知道……不可能……
“啧,” 逸塵皺了下眉,顯然不太相信,但也看出賀見清的抗拒,沒有追問下去。他換了個話題,語氣輕松了些,帶着八卦的探詢,“那……是跟陸大神有關?我看你倆一前一後出來的,氣氛……嗯,有點微妙哦?” 他促狹地眨眨眼,“林老師是不是想撮合你們當‘學習互助’模範同桌?”
賀見清抿緊了嘴唇,灰色的眼眸裡一片沉寂。他靠在另一邊的牆上,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校服傳來,讓他混亂的心緒稍微冷靜了一點。他想起辦公室裡陸予明那句冰冷的“他上課很安靜,不影響我”,又想起剛才樓梯口那句更冷的“藥有效”和“腿傷消腫了”。互助?模範?簡直是天大的諷刺。
“……沒有。” 他低聲說,聲音幹澀,“隻是問……坐一起……怎麼樣。” 他避重就輕。
“就這?” 逸塵顯然對這個答案大失所望,他湊近一點,壓低聲音,帶着一種分享秘密的興奮,“哎,我說老賀,你跟陸大神同桌也有一陣子了,感覺這人……到底怎麼樣?是不是真跟傳說中一樣,是個沒感情的解題機器?” 他頓了頓,眼神裡閃着八卦的光芒,“有沒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怪癖?比如強迫症晚期?潔癖到變态?還是說他書包裡真裝着外星人通訊器?”
賀見清被逸塵連珠炮似的、不着邊際的問題問得有些發懵。他看着逸塵近在咫尺的、充滿好奇和活力的臉,那雙眼睛亮晶晶的,沒有惡意,隻有純粹的對“陸予明”這個校園傳說的探究欲。這讓他緊繃的神經稍微松弛了一點點。
“……他,” 賀見清猶豫了一下,似乎在努力組織語言,灰色的眼睛茫然地看向樓梯間斑駁的牆壁,“……很幹淨。” 這是他腦海裡蹦出的第一個詞。陸予明身上永遠一絲不苟的校服,整潔的書桌,連遞過來的草稿紙都邊緣平整。
“噗!” 逸塵差點被棒棒糖噎住,他捶着胸口咳嗽了兩聲,哭笑不得,“幹淨?這算什麼評價!誰不知道陸大神潔癖啊!運動完換衣服比女生補妝還快!我上次打球不小心蹭了他一下袖子,他那眼神……啧,感覺能把我凍成冰雕!” 他誇張地搓了搓手臂。
賀見清怔了怔。原來陸予明運動後立刻換衣服,是因為潔癖?他想起自己無意中觀察到的細節,陸予明打完籃球回到教室,總是第一時間從那個黑色雙肩包裡拿出疊得整整齊齊的幹淨校服換上,動作迅速而無聲,仿佛在進行一項神聖的儀式。那書包……賀見清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自己藏在袖口下的手臂上,那晚巷子裡留下的藥膏和藥片,似乎還殘留着微涼的氣息。那書包裡,除了繃帶和碘伏,還有給流浪貓的藥?
“……他,” 賀見清的聲音更低,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回答逸塵,“……書包裡,有藥。”
“藥?” 逸塵挑眉,顯然對這個信息更感興趣,“什麼藥?感冒藥?胃藥?還是……” 他做了個誇張的“你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