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見清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幾乎是本能地、用盡全力地攥緊了那隻手腕!指甲甚至無意識地掐進了對方的皮膚裡。他所有的恐懼和戰栗都通過這緊緊的抓握傳遞了過去,身體因為害怕而微微發抖,牙齒都在打顫。他完全沉浸在屏幕帶來的恐怖畫面和聲音裡,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抓住了什麼,更沒意識到那是誰的肢體。
被他抓住的那隻手,瞬間僵硬了。
陸予明在手腕被抓住的刹那,身體猛地繃緊,如同被入侵領地的猛獸。一股強烈的排斥感和被冒犯的怒意瞬間沖上頭頂。他幾乎要條件反射地狠狠甩開那隻冰冷、顫抖、帶着汗濕的手。
然而,就在他即将動作的瞬間,他擡起了頭。
幽藍的屏幕光線下,他清晰地看到了上鋪賀見清此刻的樣子。
那個總是試圖把自己藏起來的少年,此刻在黑暗中暴露無遺。他側着身子,半個身體幾乎探出了床沿,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灰色的眼睛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睜得極大,瞳孔裡倒映着平闆屏幕上閃爍跳躍的恐怖光影。他的嘴唇微微顫抖着,牙齒緊緊咬着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濃密的睫毛因為恐懼而劇烈地顫動,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在黑發的映襯下閃着微光。他像一隻被逼到絕境、瑟瑟發抖的幼獸,所有的防禦都被恐懼撕得粉碎,隻剩下最原始、最無助的求生本能——抓住身邊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陸予明僵住了。手腕上傳來的力道很大,指甲陷入皮膚的刺痛感清晰無比,還有那無法抑制的顫抖,都像電流一樣傳遞過來。他看到了賀見清眼中純粹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恐懼,那恐懼如此真實,如此脆弱,與他平日裡那種疏離的、近乎冷漠的理性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反差。
那股強烈的推拒沖動,在賀見清如此脆弱無助的姿态面前,如同冰雪遇到了熾熱的岩漿,竟開始無聲地消融。他緊繃的身體,在長久的僵持和凝視中,極其緩慢地松懈了下來。
他沒有甩開賀見清的手。
他甚至……沒有試圖抽回自己的手腕。
他隻是任由那隻冰冷、汗濕、帶着恐懼力量的手死死地攥着自己,指甲深陷在皮肉裡。那點細微的刺痛,此刻卻像一種奇異的錨點,将他牢牢地釘在了原地。
屏幕上的恐怖畫面還在繼續,詭異的音效在狹小的寝室裡回蕩。何陽和逸塵偶爾發出壓低的驚呼或促狹的笑聲。宋凜沉默地坐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
時間在黑暗和恐懼中粘稠地流淌。賀見清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屏幕上的恐怖情節牢牢抓住,每一次突然的音效或畫面都讓他攥着下方手腕的力道加重一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懼裡,根本沒有餘力去思考自己抓住了什麼,那溫熱的觸感和穩定的脈搏,隻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知過了多久,一段相對平緩的劇情過渡。賀見清緊繃的神經稍微松懈了一點,急促的呼吸也平緩了一些。就在這時,一個清冷、平靜、卻帶着一種奇異穿透力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從他下方傳來。
聲音不高,甚至被平闆裡的音效掩蓋了大半,卻如同冰錐,精準地刺入了賀見清被恐懼填滿的耳膜:
“你下次,” 陸予明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讨論一道習題,沒有任何起伏,卻清晰地傳入賀見清的耳朵,“可以試試再抓緊點。”
賀見清所有的動作瞬間凝固了。
恐懼如同潮水般“唰”地退去,露出了冰冷的現實河床。他猛地低下頭,借着平闆屏幕幽藍的光線,看清了自己緊緊攥着的東西——
那是一隻骨節分明、手腕線條流暢的手。深藍色的校服袖口(陸予明還沒來得及換衣服)被他的手指攥得皺成一團,露出的手腕皮膚上,清晰地印着幾道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紅的月牙形痕迹。
是陸予明的手腕!
轟——!
比剛才任何恐怖畫面都強烈的沖擊感瞬間席卷了賀見清!血液瘋狂地湧上頭頂,燒得他臉頰和耳朵像要滴出血來!巨大的羞恥感和恐慌如同海嘯般将他淹沒!他……他居然在衆目睽睽之下(雖然是黑暗中的衆目),死死抓着陸予明的手腕?!還……還掐出了印子?!
他像被滾燙的烙鐵燙到一樣,猛地松開手,整個人觸電般向後彈去!後腦勺“咚”的一聲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痛得他眼前發黑,卻絲毫不及内心的驚濤駭浪。
“對……對不起!我……我不是……” 賀見清語無倫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灰色的眼睛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慌亂和驚恐,他恨不得立刻從這上鋪跳下去挖個地洞鑽進去。
陸予明在他松手的瞬間,極其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腕。他甚至還擡起手,借着屏幕微弱的光線,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幾道清晰的紅痕。他的表情依舊沒什麼變化,隻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在幽藍的光線下,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解讀的情緒。他放下手,将挽起的袖口拉下來,蓋住了那幾道痕迹,動作流暢得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沒有看驚慌失措的賀見清,目光重新落回平闆上閃爍的畫面,仿佛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隻是賀見清在極度恐懼中産生的幻聽。
“噗——!” 斜下方逸塵的床鋪傳來一聲極力壓抑卻還是漏了氣的悶笑。緊接着是何陽困惑的嘀咕:“怎麼了?笑什麼?” 和宋凜一聲極輕的、帶着了然意味的冷哼。
賀見清蜷縮在冰冷的牆角,後腦勺的鈍痛和手腕上殘留的、屬于陸予明的溫熱觸感交織在一起,心髒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陸予明那句話——“你下次可以試試再抓緊點”——像魔咒一樣在他混亂的腦海裡反複回響。
冰冷。平靜。帶着一種近乎殘酷的縱容。
那到底是諷刺?是警告?還是……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冰冷的許可?
黑暗中,隻有恐怖片陰森的音效還在繼續,但賀見清已經完全聽不到了。他所有的感官都被手腕上那揮之不去的觸感和那句如同冰錐般的話語占據。他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更濃郁的血腥味,試圖用這清晰的痛感,來确認自己是否還身處這個荒誕而令人窒息的人間。